那辆黑色的轿车，在厂门口停稳。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县商业局的汪副主任，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干部。
姜晓荷和陆铮迎了上去。
“姜厂长！恭喜！恭喜啊！”汪副主任握住姜晓荷的手，满脸笑意。
“汪主任，您怎么亲自来了？”姜晓荷有些意外。
“你的事迹，市里都知道了！三天盘活一个烂摊子，这是典型！”
“市里特批，给你们红星罐头厂颁发‘先进集体’的锦旗！”
汪副主任一挥手，身后的人立刻展开一面鲜红的锦旗。
工人们从车间里探出头，看到这一幕，都沸腾了。
“咱们厂，得奖了！”
“跟着姜厂长，有奔头！”
一时间，厂区里掌声雷动。
姜晓荷接过锦旗，心中却比谁都清醒。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越疼。
送走汪副主任，姜晓荷立刻召集了李新和所有技术骨干。
“锦旗是虚的，工资才是实的。”
她将几张写满配方和流程的纸拍在桌上。
“这是我改良过的新配方，糖水桃子、什锦水果、还有酸甜口的糖水山楂。”
“从今天起，全厂三条生产线，马力全开，全力生产这三款新产品。”
她看向李新：“李新，质检你亲自抓，任何一罐不合格的产品，都不能流出厂门。”
李新挺直了胸膛：“是！厂长！”
全厂上下，热情被彻底点燃。
工人们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仓库里，一箱箱包装崭新的水果罐头，堆积如山。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等着新产品上市，等着拿这个月的大笔奖金。
然而，三天后。
李新第一个冲进了姜晓荷的办公室，脸色惨白。
“厂长！不好了！”
姜晓荷正在看销售报表，闻言抬头：“说。”
“供销社……百货大楼……所有地方，都把咱们的货给退回来了！”李新声音都在抖。
姜晓荷眉头一紧：“理由。”
“他们说……说咱们的定价太高，卖不出去。”
“现在……现在市面上出了一款南方来的罐头，叫‘金浪’，包装跟咱们差不多，但价格……比咱们便宜快一半！”
姜晓荷站起身：“走，去看看。”
京城最大的百货大楼。
食品区的货架上，最显眼的位置，堆满了黄灿灿的“金浪”罐头。
包装纸上，印着时髦的烫金大字，旁边还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买二赠一！
几个售货员正在卖力地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南方来的金浪大牌罐头！又甜又便宜！”
“国营大厂，质量保证！现在买二还送一！”
而红星罐头厂的产品，被孤零零地挤在最下面的角落，无人问津。
姜晓荷拿起一罐金浪，拧开。
一股浓郁的糖精和香料味扑鼻而来。
她尝了一口，果肉软烂，口感远不如自己的产品。
可百姓们不懂这些，他们只认价格。
一个大妈拎着好几罐金浪，喜笑颜开地从旁边走过，嘴里还念叨着：“真便宜，这下够孩子吃好几天了。”
姜晓荷的脸色，沉了下来。
回到厂里，陆铮已经在等她了，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查清楚了。”他把电报递过去。
姜晓荷接过来，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金浪罐头，隶属广东梁氏集团。老板梁文，外号‘过江龙’，靠倒卖起家，资金雄厚，野心极大。此次北上，目标，吞并北方市场。”
“过江龙……”姜晓荷看着这三个字，眼神冷了下来。
消息像瘟疫一样在厂里传开。
新产品卖不出去，堆在仓库里，每天都在贬值。
工人们刚被点燃的火热干劲，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厂区里，再次恢复了死气沉沉。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十几个车间主任和技术骨干，一个个愁眉苦脸。
“厂长，这可怎么办啊？库里都堆不下了！”
“要不……咱们也降价吧？他卖五毛，咱们就卖四毛！跟他拼了！”一个主任猛地一拍桌子。
立刻有人附和：“对！拼了！咱们是国营厂，还能怕他一个私人老板？”
姜晓荷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她才缓缓转过头。
“拼？拿什么拼？”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们的成本，是公开透明的。他的成本，没人知道。我们的规模，就这三条生产线。”
“他的规模，能把货铺满整个京城。打价格战，就是拿我们的血，去填他的无底洞。”
“我们流干了，他甚至都不会打个饱嗝。”
一席话，让所有主张降价的人，都低下了头。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那就只能等死了吗？”李新不甘心地问。
姜晓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想打常规战，我们就偏不。”
“他想占领货架，我们就去占领人心。”
她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中间，声音清亮而坚定。
“从明天起，红星罐头厂门口，搭台，支锅！”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所有新产品，开罐！免费请全京城的老百姓品尝！”
“一分钱不卖，只送！”
“轰”的一声，会议室炸了锅。
“厂长！这不行啊！这不是把钱往水里扔吗？”
“是啊！咱们本来就没钱了，这么搞，厂子一天就得垮！”
姜晓荷抬手，往下压了压。
嘈杂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们的罐头，品质比他好。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她看着众人，眼神锐利。
“口碑，是要靠舌头尝出来的，不是靠嘴巴喊出来的，更不是靠低价骗出来的。”
“我要让所有京城百姓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罐头！”
第二天。
红星罐头厂门口，真的搭起了十几米长的品尝台。
几十口大锅一字排开，里面盛满了金黄的桃子、五彩的什锦水果和红亮的糖水山楂。
香甜的气味，飘出了半条街。
“免费品尝！国营红星罐头厂新产品免费品尝咯！”
“不好吃不要钱！哦，反正也不要钱！”
工人们拿着大喇叭，卖力地吆喝着。
起初，路过的市民还半信半疑。但很快，第一个、第二个胆大的人上前尝了一口后，眼睛都亮了。
“哎哟！这桃子！味儿真冲！”
“比那个什么金浪的好吃多了！那个一股糖精味儿！”
一传十，十传百。
人群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聚集过来。
不到半小时，罐头厂门口就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龙。
工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自豪笑容。
姜晓荷和陆铮站在办公楼的窗前，看着楼下火爆的场面。
陆铮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你这招，叫釜底抽薪。”
姜晓荷笑了：“不，这叫降维打击。”
然而，就在队伍最长，气氛最热烈的时候。
人群中，一个女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杀人啦！”
所有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满脸惊恐地指着品尝台，声音都在发颤。
“别吃了！都别吃了！”
“这罐头有问题！我孩子……我孩子吃了拉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