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复灭,三月之后。
南离洲的血火与尘埃渐渐落定,但空气里仍弥漫着一股灼烫的硝烟与血腥混合后的难以彻底散去馀味。
这片曾由云鼎主宰万年的大地,如今被彻底撕裂、重塑。
大夏的玄黑龙旗如同生长迅猛的黑色藤蔓,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牢牢插遍了云鼎东部、西部乃至北部最富饶广阔的土地。
其疆域向西、向北被蛮横地大幅拉伸,国境线变得漫长而充满扩张后的锋利感。
白起、蒙恬、陈庆之等将领如同最稳固的基石,坐镇四方,以令人咋舌的效率和不容置疑的铁腕,整饬着新土上的秩序。
归顺、同化、镇压一切都在为将这片庞大的战利品,彻底消化进大夏那日益恐怖的统治机器之中。
天岚则如愿吞下了南部那片精华之地,虽疆域不及大夏潦阔,却也足以让国力猛增。
两国之间,以那座已成废墟的云鼎皇城为中心,默契地划出了一条沉默地带。
没有胜利者的欢宴,没有盟友间的使者互访,只有双方边境在线日益增多的冰冷工事,以及每日例行公事的强大灵识。
当然,这是针对天岚而言。
就在这看似暗流汹涌的微妙时刻。
一道来自大夏皇宫的谕令,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骤然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大夏皇帝令:定于三日后,即大夏历二年岁末之夜,于大夏皇都设宴,诚邀天岚皇帝陛下,莅临做客。”
诏令措辞看似平常,甚至带着几分礼仪性的客气。
但放在此时此地,其背后的含义却足以让任何政治嗅觉敏锐者脊背发凉!
做客?在刚刚瓜分完云鼎、双方边界陈兵、气氛紧绷如弦的时刻,邀请对方皇帝亲赴己方都城做客?
这是试探?是威慑?是鸿门宴?
还是某种他们尚未理解的、更深层次的谋划?
天岚朝堂,瞬间震动!
“陛下!不可!此宴绝非善意!其势正盛,此刻邀您前往,恐有不测之危!”一位老臣须发皆张,几乎是嘶吼着出列劝阻。
“臣附议!大夏底细未明,其强者如云,手段莫测。”
“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入虎穴?”兵部尚书脸色铁青。
“然,若断然拒绝,岂非公然示弱,徒增对方猜忌,甚至可能予其撕破脸皮之借口?”亦有相对谨慎的大臣提出忧虑:“观大夏行事,霸道果决。”
“此番邀请,或许亦是某种划定界限、确认地位的姿态。”
“全然不去,恐生变故。”
朝堂之上,争论激烈,主战派、主和派、谨慎派吵成一团。
恐慌、猜疑、愤怒、忌惮种种情绪在殿堂内弥漫。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决定,可能直接影响天岚未来的国运,乃至生死。
龙椅之上,秦啸天一直沉默地听着臣子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深沉如古井。
他脑海里全是从大夏进入视野之后的一件件事情。
拒绝?
此时的天岚有的选?
良久,在群臣逐渐安静下来,目光全部聚焦于他之时,秦啸天缓缓抬起了手。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传朕旨意。”
“回复大夏:朕,准时赴约。”
另一边。
大夏皇宫,深苑静室。
晨光通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静谧的光影。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宁神安魂灵药清香,与一种长久沉睡后特有的安宁。
铺着柔软云锦的榻上,那袭染血的白衣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寝衣。
沉睡了三月的女子,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紧闭了九十馀日的眼眸,缓缓睁开。
初时,眸中是一片空茫的雾霭,倒映着上方陌生的殿顶。
随即,记忆与感知如同解冻的冰河,汹涌而回。
重伤、坠落、混乱的灵力、破碎的宫苑地面、无数充满杀意的目光以及,最后那道穿透喧嚣与烟尘,平静望向她的视线。
视线!
混沌的脑海骤然清淅,昏迷前最后的画面定格。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猛地将目光投向室内的一个方向。
窗前。
那道负手而立的玄色背影,就这样撞入她的眼帘。
与记忆中的轮廓瞬间重合。
是他。
那个在她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映入眼帘的人。
女子绝美的脸上,血色未复,更显苍白剔透。
她以手肘支撑,有些艰难地缓缓坐起身,月白衣衫随动作垂下,勾勒出清瘦却依旧优美的肩线。
长时间的沉睡让肢体微僵,内腑深处传来绵密隐痛,但更深处,某种浩瀚而沉寂的本质,正在这具虚弱躯壳下缓慢苏醒,只是此刻尽数收敛,不露分毫。
她抬眸,再次望向那道背影,声音响起,因久未开口而带着些许低哑,却清冽如冷泉漫过玉石,在静谧中格外清淅。
“谢谢。”
窗前的身影似乎对她的苏醒与道谢并无意外。
闻言,他缓缓转过身。
晨光在他转身的刹那拂过他的侧颜,照亮一张年轻却已沉淀下深重威严的面容。
眉峰如裁,眼眸深邃似古井寒潭,平静地回视着她,目光中没有任何探究或好奇,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置身事外淡然。
四目相对,静室内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
他没有回应她的道谢,只是抬手,屈指一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闪过,一份薄如蝉翼的玉简凭空出现在女子身前的锦被之上。
“修复伤势与损毁宫苑所耗,共计于此。”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今日天气:“醒了,核对无误,便可走了。”
言罢,竟不再多看她一眼,径直迈步,便要向殿外走去。
姿态随意得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对她的来历,伤势根源乃至为何坠落于此,毫无兴趣。
女子微微一怔,长睫轻颤,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波动。
她垂下视线,目光落在那玉简上,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神念轻轻拂过简面。
玉简内,罗列的名目清淅详尽,数额堪称巨万,但以所列之物本身的价值论,确实公允。
甚至显得有些刻板公事公办。
“好。”她几乎没有迟疑,轻声应道,同时试图挪动身体下榻。
然而,当她的指尖即将触及冰凉光滑的玉石地面,试图调动一丝力量支撑时,脸色骤然一白,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并非因为伤势,而是她的神念本能扫过自身原本应佩戴储物之物的指间、腕上、乃至隐于体内的须弥印记所在,此刻皆是空空如也!
大战!毁了!
此刻的她,除了这身陌生的寝衣,真正是孑然一身,纤尘不沾。
一丝极罕见的无措凝滞掠过她清冷的眸底。
眼下她本源受损,力量百不存一,更兼身无长物,若就此离开,莫说偿还这债务,便是接下来的行止与恢复,都将步履维艰,甚至可能引来不可测的麻烦。
眼看那道玄色身影即将消失在殿门外的光影中。
她抿了抿苍白的唇,终是朝着那背影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