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许忠义的质问,齐公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直都看不起那些霓虹人,认为凭借自己的军事素养和战斗经验,可以为这次起事带来更大的胜算。
这也是他和那些纯正的国府军基层军官的通病,那就是从未从政治和人心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他们所想的从来都是如何利用武器和兵力去打赢战争,却忽略了士兵们为什么要打,以及为谁而战。
“我……”齐公子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眼中的光芒突然有些黯淡,“我……没想过这些。”
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陈明叹了口气,拍了拍齐公子的肩膀,算是无声的安慰。他理解齐公子,这个小组的所有人中,也只有他最像一个军人,眼看着有仗打却只能袖手旁观,实在有些按捺不住。
许忠义坐回原位,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拿起酒壶,给齐公子面前空了的酒杯满上。
“齐公子,你的作用不在仙台,而在这东京。”许忠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都是在黑暗里行走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井上他们在明处举旗,而我们,要在暗处为他们扫清障碍,提供支援。土肥原的眼睛已经盯上我了,我接下来的行动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完成。”
他看着齐公子重新抬起的头,继续说道:“阿美利加人不是善男信女,他们援助的武器装备可没那么好拿。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与他们周旋,确保物资能安全、准时地送到仙台,同时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另外,‘菊水’运输队的覆灭,让霓虹海军的脸面丢尽了,永野修身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我需要你的行动队,密切关注海军军令部的动向,他们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全盘计划。”
“东京是敌人的大脑和心脏,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战局。你留在这里,能发挥的作用,远比去仙台要大得多。”
齐公子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莽夫,甚至在谍情方面的嗅觉远超常人,但他在政治和人情事故方面几乎毫无经验。自从来到霓虹,许忠义的所作所为让他知道了这家伙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能力在许忠义面前似乎微不足道。
在许忠义的点拨之下,齐公子终于不再迷茫。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一杯烈酒下肚,也重新点燃了他眼中的斗志。
“我明白了。”他放下酒杯,神情坚定,“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许忠义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最欣赏齐公子的一点,就是这个纨绔子弟出身的青年,虽然有时冲动鲁莽,但骨子里却是个能担事的汉子,知错能改,拎得清大局。
“第一件事,”许忠义竖起一根手指,“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伏见宫博恭王。”
“查他?”陈明和齐公子都愣住了。
“对。”许忠义的眼神变得幽深,“他是我的护身符,但也是我们最大的威胁。我必须知道,他与海军还有那些老牌财阀之间,到底哪些龌龊?我们还必须搞清楚,这条大腿,到底能抱多久,什么时候可能会踹我们一脚。”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森然。
“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他是否值得我们下注!”
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许忠义眼中的精光。
“霓虹人可以扶持傀儡,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陈明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但那手居然开始颤抖。齐公子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就连旁边一直小声聊天的于秀凝和顾雨菲,嗑瓜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清脆的声响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她们看着许忠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疯了。
这个念头,同时在陈明和齐公子的脑海里炸开。
扶持傀儡?在东京?在霓虹陆海军将近六十个师团的威胁之下?在特高课和各种情报机关的眼皮子底下?
陈明放下酒杯“弟儿啊,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我们在霓虹的全部力量,加起来不过百十号人,仙台那支队伍也只是乌合之众。我们的任务是渗透和破坏。我们不是方面军,手里没有几十万大军去完成这种改朝换代的事情。我们在霓虹人的眼中,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谁也不会和我们合作。”
齐公子也回过神来,他扯动了一下嘴角,笑着伸手虚点了点许忠义。
“你个店小二,胆子越来越大了。我们拿什么扶持?许忠义,我承认你很能干,但这种事,想要做到,很难!”
许忠义没有理会他们的反驳。他乐呵呵地看着桌上的菜肴,夹起一块土豆炖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咽下。
直到陈明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忠义这才继续说道:“当然,想要扶持傀儡,总是要有一个计划的。而这个计划,我称之为‘李代桃僵’。”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我要齐公子查的那个人,伏见宫博恭王。”
许忠义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手。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敌明我暗,这是咱们最大的优势。”
于秀凝和顾雨菲的脸色有些难看,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窗外,好像在外面有无数双耳朵在偷听。
许忠义点起一根烟,将烟盒丢到了桌上,这才认真地剖析起他的计划,“仙台的那些人,就是咱们立起来的饵,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一场席卷整个霓虹东北地区的混乱。一场由霓虹人自己发动的、反对战争、反对压迫的内乱。当混乱加剧,东京附近的几个师团必然会被调去东北地区镇压,到那时候,你们认为,那位皇居之中的‘现人神’,会做什么?”
他没有等别人回答,自问自答道:“他会走出皇居。为了安抚民心,为了彰显皇恩,为了给前去‘讨逆’的士兵壮行,他一定会去慰问。这是他作为天皇的责任,也是他维护统治的必要手段。”
陈明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开始顺着许忠义的逻辑思考,越想,后背的寒意越重。
“只要他离开皇居,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许忠义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杀死一个人,只需要一颗子弹,如果不够,那就加一发迫击炮弹!”
“到时候,天皇遇刺,死于陆军军营之内。你们想,会发生什么?”
许忠义的嘴角疯狂扬起。
“陆军将承担全部责任,从杉山元到下面的师团长,谁也跑不掉。海军呢?永野修身和伏见宫博恭王会怎么想?他们会眼睁睁看着陆军那帮蠢货搞出一个新天皇,继续压在他们头上吗?不会。”
“天皇一死,东京必然大乱。陆军和海军的矛盾会彻底爆发,财阀们会各自站队,整个霓虹高层会陷入一场疯狂的内斗。这,就是我们的绝佳机会。”
他看向齐公子:“到了那个时候,博恭王就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我们根本不需要冒多大的险,只需要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送上我们的友谊,利用他的势力,帮他清除一些政敌。他就会把我们当成最可靠的盟友。”
“一个由海军元帅扶持起来的新天皇,一个对陆军充满仇恨的政权,一个内部四分五裂的霓虹。到那个时候,他们在东南亚的战争还能打得下去吗?他们在太平洋的战线还能维持得住吗?”
许忠义说完,靠回椅背,端起酒杯,将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
整个安全屋里,落针可闻。
陈明、齐公子、于秀凝、顾雨菲,四个人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们被这个疯狂的计划彻底搅乱了心神。
很快陈明就冷静了下来,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那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划着火柴。“刺啦”一声,在针落可闻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火光跳动,映出他的胖脸,眼神凝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弟儿啊!你这计划我们可没办法完成!”
“咱们先不谈别的。单单这狙杀天皇,就不是咱们能做到的。这和在大街上狙杀一个人完全是两码事。他是天皇,每一次走出皇居,安保措施都会提升到战争级别。近卫师团、宪兵司令部、警视厅,里三层外三层,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陈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继续剖析着这个计划里最致命的漏洞:“齐公子的行动队,虽然都是好手,可他们擅长的是近距离的格斗、爆破和渗透。你让他们去端一个秘密据点,没问题。但我们需要一个能在千米之外,精准命中移动目标的顶级射手。一个能在开枪之后,于全城封锁、万人搜捕中全身而退的高手。我们没有这样的人。”
他的话音落下,在场几人纷纷点头。
许忠义没有反驳,陈明所说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料想之中。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将里面已经冰凉的清酒喝尽,然后才缓缓放下。
“大哥,你说的对。”
“只靠我们自己,的确不成。”
“我从来没指望齐公子的行动队里能有这样的神枪手。但是,我们没有,不代表家里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公子那张有些难看的脸上。
“雨菲,立刻起草一份电报,将‘李代桃僵’计划的全部细节、可行性分析,以及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源,原原本本地上报总部。”
“引发霓虹内战,刺杀天皇,扶持亲华派系。总部一定会感兴趣,至于神枪手,那是总部需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