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
燕屹低头笑了一下,目光明亮,随后咬住牙,嘴微微一撅,目光转向落寞。
十六岁的赢家,但也只是赢家。
无所谓,他安慰自己。
一条烂命,本就应该在阴暗中腐烂,如今没有淹没在既定的命运中,他就全部献给她。
“姑娘——”留芳追过来,“夫人说展老太太送来鲜鱼,让你去她那儿吃晚饭。”
她看向燕屹:“让大爷也去。”
琢云点头:“把晚饭摆到议事厅去。”
“我这就去回夫人。”留芳疾步离开。
琢云看两个风筝缠在一起,把一个大嗓门小孩招过来:“你爹是不是燕松?”
“是,姑姑。”
“去叫你爹,拿五万贯去议事厅等我,姑姑给他弄个好去处。”
“是!”
大嗓门小孩抛弃风筝,从垒起老高的石头上上墙,人骑在墙上,嗓门已经走出去十万八千里:“爹!”
他在那边千呼万唤,其他小孩在这边捣乱,有的喊“爹”,有的喊“哥”,有的喊“松”,吵的小灰猫大声吼叫。
燕屹伸出一只手揉捏太阳穴,等这一阵喧闹过去,他松开手:“二叔这些年可没少走动。”
“任何东西都可以开价,如果买不到,就是给的太少。”
“也有不要钱的。”
“那你就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燕屹想起辛少庸——辛少庸不缺钱,但他搞不到最好的鹿茸、人参、虎骨,这些大补之物,就可以敲开他的门。
钱、名誉、名贵物品、色相,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铺在路上。
“你再去找母亲支一千贯。”
“好。”
燕屹离开,琢云在院子里走到微微出汗,回去擦拭换衣服。
留芳急忙在耳房里捞出来一只玫瑰花、话梅卤子浸渍的花炊乳鸽,斩件装盘,又夹一碟新买的笋鲊,让她在晚饭前垫垫肚子。
留芳夹一块骨头吃了,又夹一筷子笋鲊尝了尝:“这是夫人托人从潭州带回来的,味道差一点,但也好吃。”
琢云不挑吃喝,把乳鸽和笋鲊吃掉,擦嘴前往议事厅。
议事厅正厅里摆好碗筷,还没有上菜,东厢桌案上堆着钱箱,燕松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燕屹坐在桌边,看的眼花:“二叔,别走了!”
燕松扭头看他一眼,想翻个白眼给他吃,但是一看之下,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燕屹似笑非笑,露出两个酒窝,两只手把一个八卦鲁班锁拆的“咔咔”响。
像一个新鲜出炉的魔鬼。
燕松担心他会站起来给自己一巴掌,连忙迈过门槛,走到廊下,对走上石阶的燕夫人道:“嫂子教导的不错,澄薇脾气真好。”
燕夫人听他没头没脑提起燕澄薇,险些以为他是在讥讽自己,幸而进门后,见到燕屹那张臭脸,解开了误会。
她刚想让燕屹去看看琢云,就听燕松声调一高:“琢云来了!”
燕夫人立即大手一挥:“上菜!”
燕屹放下鲁班锁,起身抽开凳子,等琢云落座后,懒洋洋挨着她坐下。
菜上的很快,燕夫人站在桌边忙碌,让丫鬟把汤骨头、鲜鱼羹、蒸肉丸放到琢云眼前,山海兜、野鸭肉、盘兔、煎夹子挨着燕屹放——她并不知道燕屹爱吃什么,不过是方便燕屹给琢云夹菜。
另外几样包子、时蔬、冷盘放到另外一边。
放完后,她亲自舀一碗鱼羹到琢云面前:“这是展老太爷从山里捞出来的鲜鱼,剔出来鱼骨头熬成汤底。”
“好。”
燕屹舀半碗鱼羹,两口喝完,开始吃肉丸。
燕松已经无心吃喝,伸出一个巴掌,欠身看琢云:“侄女儿,真要这么多?”
“不是你要这么多,剩下的我有用。”
燕松忍住心痛:“去哪儿?”
“去太府寺。”
“太府寺我走动过啊,太府寺卿我都熟。”
“那更好。”
“但是这么多年东奔西走,都没有成效,这回送出去,会不会白送?”
“一万贯,正九品主薄,没有人会阻拦你。”
“一万贯!正九品主薄?买个通判都能买的到了!”
“左藏库、只侯库、布库、都茶库、杂药库、香药库,任太府寺监给你安排。”
“这是诸国库——”燕松闭上嘴,认为这样的主薄也还是不值一万贯。
“燕屹,你拿一万贯,交给亲从官都统制,直言你要做大戟卫正将,把王子伽调换去其他卫,他没什么用。”
“好。”燕屹掰给她半个包子。
“二叔再去一趟吏部,考功司郎中一万贯、侍郎右选两万贯,一个正将,一个主薄。”
燕松迟疑道:“比起上一回,这回送给吏部的是不是太少了?”
“燕屹演武是头名,你只要一个主薄,够了,”琢云再看燕屹,“陛下演武之后,很可能会开重开武举,让芦渡和丹琥去考童子科,那一千贯,买内场考试题目,只要他们两个过童子科,就弄到大戟卫去。”
“好。”
“吃饭。”
琢云手拿包子,吃一口油汪汪的猪肉包子,吃一勺滋味浓郁的鱼羹,再把肉丸塞进嘴里。
她不住咀嚼,用食物填满虚弱的身体。
燕屹又给她掰了两个包子,满心佩服——琢云把燕家变成了一个朋党。
他在严禁司,燕澄薇在礼仪院,再把燕松送去太府寺,她加固了燕家,修补了她因为伤势迁延不愈带来的漏洞。
燕夫人连忙起身,把包子换到燕屹跟前。
琢云吃的嘴唇油润,又让鱼羹烫出一点红色,看着气色正在好转。
她必须吃,并且要吃的足够多,咽下口中的透油包子,她看向燕松:“二叔,你在太府寺少说话。”
燕松正在啃鸭掌,闻言将细细碎碎的骨头吐出来:“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一天不要超过十句话,多看,多做。”
“十句?”燕松夹着鸭掌,“哑巴都不止‘阿巴’十声。”
“那就换人。”琢云很干脆。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燕松低头开啃。
光是钱,能买来一个主薄?
不是的。
从前燕鸿魁的面子再大,别人也能看出来燕家是要日薄西山,不会买他这个帐。
但是琢云坐镇,燕家蒸蒸日上,别人看燕统领的面子,自然愿意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