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祖抱着一摞厚厚的契约,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他脸上是那种混杂着崇拜、激动和一丝丝梦幻的表情。
这些契约,每一张都代表着江南一个百年世家的内核资产。
盐田、矿山、商铺、船队。
如今它们都将姓苏,或者说姓‘皇家’
“大人,都……都准备好了。”徐耀祖的声音带着颤斗。
苏云点点头,没说话。
他只是用扇子,对着那群还跪在地上的江南大鳄们,轻轻点了点。
顾炎之第一个爬了过去。
他拿起毛笔的手,抖得象筛糠,蘸了好几次墨,才在契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是沾上印泥,按下血红的手印。
这个动作,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瘫软在地,象一条被抽了筋的蛇。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家主们,族老们,一个个象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排着队,麻木地重复着顾炎之的动作。
签字,画押。
狮子林的正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沉重粗粝的呼吸声。
没人说话,没人哭喊。
死寂笼罩着所有人,气氛诡异。
苏云靠在太师椅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耐烦。
他就那么看着,象一个手艺精湛的屠夫,在欣赏自己分割好的一块块上等好肉。
终于,最后一个人按下了手印。
徐耀祖抱着那摞沉甸甸的,仿佛能压垮一个王朝的契约,小心翼翼地退回到苏云身后,站得笔直。
苏云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了一圈那些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股东”们。
“好了,生意谈完了。”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现在,我们来谈谈政治。”
政治?
跪在地上的众人茫然地抬起头。
他们不懂。
家产都给你了,还有什么政治可谈?
苏云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角落里那尊雕像般的“天玑”身上。
“此人,乃反贼‘观星者’匪首,潜入江南,蛊惑人心,意图谋反,罪大恶极。”
苏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各位刚才都说,自己是被他蛊惑的。”
他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玩味。
“口说无凭。”
“总得……拿出点诚意,纳个‘投名状’,给朝廷看看吧?”
投名状!
这三个字,象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这是要他们,亲手,彻底地,跟自己的过去,跟“观星者”,划清界限!
而且,是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
家主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尤豫。
让他们对付普通人,他们眼都不眨。
可眼前这位,是天玑啊!
是那个武功深不可测,谈笑间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观星者”使者!
虽然他现在虎落平阳,但那种积威之下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谁敢第一个动手?
大厅里再次陷入沉默,让人窒息。
苏云也不急,他踱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一个金黄的橙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嘶吼,打破了寂静。
是周德才!
那个因为陆远山而赔光了家底的周家家主。
他双眼血红,象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不在乎什么天玑,什么观星者了。
他只知道,是这些人,是这个局,毁了他的一切!
“妖人!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们!”
周德才状若疯魔,他一把抄起身边案几上的青铜酒壶,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瘫坐在地上的天玑,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酒壶正中天玑的胸口。
天玑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晃了晃。
他似乎没想到,这些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存在,竟然真的敢对他动手。
周德才的这一砸,象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对!都是这妖人蛊惑我们!”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才能活!”
“打死这个王八蛋!”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其馀的家主、族老,也疯了。
他们红着眼睛,嘶吼着,扑了上去。
有的人抄起凳子,有的人拔下发簪,有的人甚至直接用牙咬。
他们不敢直接用刀,怕苏云怪罪他们私藏兵器。
但他们用上了所有能用的东西,拳头,脚,桌子腿,瓷盘碎片……
“啊!你们这群鼠目寸光之辈!你们敢!”
天玑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着,运起内力,想要挣扎。
可他心神已乱,又被周德才那一下砸得气血翻涌,更何况,扑上来的是几十个疯子。
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是几十双手,几十只脚。
他刚把一个人踹飞,另一个人就抱住了他的腿。
他刚挣脱开,一根凳子腿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砰!”
“咔嚓!”
曾经高高在上,视众人为棋子的天玑大人,此刻,象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被一群疯狂的渔夫,用最原始、最羞辱的方式,围殴着。
青铜面具,在混乱中被撞飞,露出一张苍白而儒雅的中年人的脸。
可这张脸,此刻写满了惊愕、愤怒和屈辱。
“一群蝼蚁!你们会后悔的!啊——!”
他的怒吼,很快就被拳脚声和众人的咒骂声所淹没。
整个狮子林正厅,彻底沦为了一座人性的修罗场。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央。
苏云,正安逸地坐在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上。
他慢悠悠地剥着橙子,将一瓣晶莹的橘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
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
他眯了眯眼,一脸享受。
“恩,真甜。”
他转头,看向身边已经看傻了的徐耀祖。
“耀祖啊。”
“恩?啊?大……大人……”徐耀祖结结巴巴地回应。
苏云指了指那团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笑道:“你看这画面,是不是,特别解压?”
徐耀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压?
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可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江南士族领袖啊!
此刻,却象一群市井泼皮,在围殴一个曾经的“盟友”。
苏云又掰下一瓣橙子,递给徐耀祖。
“尝尝,今天这橙子,不错。”
徐耀祖哪有心情吃橙子。
苏云也不在意,自己吃了,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粘腻。
他看着那混乱的场面,摇头晃脑地评价道:“这就叫,痛打落水狗。”
“关键还要讲究一个‘众’字,大家一起上,才能把责任平摊嘛。法不责众,懂不懂?”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跟了苏云这么久,还是远远跟不上这位大人的思路。
这位大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跟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让他无比敬畏的东西。
就在此时,场中的殴打,终于渐渐停息了。
天玑,象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他浑身是伤,衣袍破碎,嘴角淌着血沫,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而那些家主们,也个个气喘吁吁,衣衫不整,发髻散乱。
他们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天玑,又看看安然坐在主位上的苏云,眼神里,是发泄后的疲惫,和一种交了投名状之后的,心安理得。
苏云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天玑身边,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拍了拍天玑那张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
“醒醒。”
“别装死。”
天玑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愤怒和屈辱,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苏云看着他,笑了。
他凑到天玑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现在,天玑大人。”
“你是想被我送去跟唐家堡作伴呢……”
“还是想,入个股,给我……讲讲你们‘观星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