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拂晓,天色还是灰的。
滕县东关城头,冰雪没有化。寒风吹过来,带着一股硝烟味。
川军官兵守了一夜。很多人顶着黑眼圈,靠在墙垛上打盹。
远处传来隐隐的炮声。
他们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抓紧手里的步枪。
一个观察哨举起望远镜。
他看向东郊方向,黑压压的鬼子队列在雪雾里往前拱,步兵和骑兵混在一起,远处还有炮兵和辎重。
北沙河方向还有烟尘。
这说明濑谷支队只留了一部分兵力在那边,主力已经全部扑向滕县。
哨兵放下望远镜,嘴里嘀咕。
“妈的,鬼子这是要跟咱们东关死磕了。”
话音刚落,炮声就响了。
先是几发试射。炮弹擦着城头飞过去,落在城外空地。
声音很闷,地面轻轻摇晃。
接着,炮声变得密集。
八门重炮开始怒吼。
炮弹一圈一圈往城头压。土块和砖石被炸得满天飞。空气里全是尘土和碎屑。
城头的士兵趴在女墙后面。
耳膜被震得嗡嗡响。有人鼻孔流出血来。有人被飞来的砖块砸中肩膀。
一个连长扯着嗓子吼。
“低头!都特么给我趴好!别乱跑,鬼子还没上来!”
炮弹开始往城里延伸。
紧贴城墙的民居遭了殃。一栋又一栋屋子倒塌。瓦片和木梁到处乱飞。
有老百姓没来得及撤走,被压在废墟里哀嚎。
守军听得心里发堵。他们只能用力咬牙,却分不出手去救人。
城里的街道乱成一团。
伤员担架队和运输弹药的民夫到处跑。他们慌乱地钻进屋檐下。士兵大喊着让他们分散。
“分散!别扎堆!”
通信线被炸断了好几处。电话兵冒着烟火,冲出去接线。
一辆补给车被掀翻。弹药箱滚得到处都是。
有士兵顶着炮火跑过去捡。
他嘴里骂着。
“娘个西皮,这都是命根子。”
炮击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东关一段土围墙被反复命中。
最后,那段墙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坍塌。一个十几米宽的大缺口出现了。
尘土慢慢散去。
缺口处只剩下乱石和焦土。一条“信道”直通城内街巷。
城头守军看见了。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们明白,鬼子接下来就要从这里硬插进来。
连长咬着牙安排。
“二排,三排,全部给我顶上去!谁敢让鬼子从这口子进去,我拿他是问!”
炮声刚停,鬼子的冲锋就开始了。
重机枪和掷弹筒先对着缺口扫射。子弹打在砖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烟尘里,两个小队的鬼子步兵猫着腰冲了进来。
他们脚下踩着碎砖和残骸。
缺口后方,两侧的民房墙壁被提前打通。交叉火力点已经布置好了。
正面的沙袋掩体后面,士兵们伏在地上。他们手里都掐着手榴弹。
连长抓着一只怀表,眼睛盯着秒针。
“再近点,再近点……现在!点火!”
几十枚手榴弹几乎同时扔了出去。
它们在空中划出一片弧线,准确落在缺口附近。
连续的爆炸声响起。
烟火、碎片和人的肢体被掀上半空。
刚冲进缺口的第一排鬼子,被当场掀翻,惨叫声响成一片。
紧接着,步枪和机枪开火了。
重机枪从斜角扫射,它把试图卧倒的鬼子一排排按在地上。
川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照着人影一顿点射。
“他娘的,端老子兄弟的城,看你还笑不笑!”
第一次冲锋被打退了。
上午十点,鬼子发起了第二次突击。
还是老套路,先用炮火和机枪压制,然后小股步兵往缺口里冲。
川军不断换班顶上去。
伤员从缺口后方撤下来,有人拖着断腿,有人捂着血糊糊的肩膀。
他们嘴里还在嚷嚷。
“老子还能打!”
第三次冲锋很快又来了。
第四次,第五次。
从上午十--点打到下午四点。
鬼子的火力明显加强,他们开始用掷弹筒直接往缺口里丢。
城内的预备队抽调一个排增援。
缺口一线,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上。
士兵们从一开始的紧张,打到后来变得麻木。
甚至有几分“逮着鬼子就扭打”的亢奋。
一个新兵扔手榴弹扔晚了。
手榴弹在不远处爆炸,他自己被气浪掀翻。
旁边的战友扑过去,帮他压住伤口,嘴里还在骂。
“你个瓜娃子,下次数到三就扔!”
一个班长看见几个鬼子快摸到沙袋前了。
他一咬牙,抱起两枚手榴弹翻身冲了出去。
一声巨响。
他整个人连同那几个鬼子,一起被炸碎了。
城内后方。
一座祠堂被临时改成救护所。里面躺满了刚从东关抬下来的弟兄。
哀号声和医生的吼声交织在一起。
“忍到数三我再给你缝!”
五次总攻,全部被击退。
鬼子每次退却,缺口前的尸体就多一层,血水和融雪混成了泥浆。
川军士兵疲惫地靠在沙袋后面喘气。
他们的手上,全是拉手榴弹拉环留下的血印。
一个排长粗声大气地说。
“娘西皮的,鬼子这回怕是记住咱们这条命门了。”
但弹药消耗太大了。
手榴弹箱子被翻得见了底。
通信员急匆匆跑来报告。
“连长,弹药库那边说,再打这么一轮,就要空仓了!”
鬼子前线指挥所。
濑谷启也收到了前沿报告,他脸色铁青,拍着桌子大骂。
参谋建议同时把火力延伸到东门和城内街区,阻截增援。
濑谷启也采纳了建议。
他下令,第一、二梯队负责消耗敌人火力,第三梯队则趁守军换弹的间隙,强行挤入缺口。
下午五点,第六次总攻开始。
炮火再次响起。
这次的重点不同了。
东关缺口附近仍是主攻点,但东门和城内几处街巷也遭到炮火复盖。
城内通信线再度中断,指挥调度出现了混乱。
鬼子机枪在缺口两侧疯狂扫射,城头上几个探头观察的士兵,当场被打翻。
三梯队的步兵开始波浪式冲击。
第一梯队贴着地面快速接近,
第二梯队跟在后面,利用前梯队的尸体和弹坑作掩护。
第三梯队保持着距离,随时准备跟上。
缺口阵地上的守军,弹药已经告急。
班长在口袋里摸来摸去,只剩下两三枚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