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天边只露出一线灰白。
风从北边吹来,夹着细雪,刮在脸上像刀子划过一样疼。滕县城外一片阴沉,城墙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只剩下黑影。
界河镇就在滕县北面,前面有一条不算宽的冯河。河水被冻住,冰面上盖了一层薄雪,看不清厚度。再往东一点是龙山,山不高,只是几座缓坡。旁边还有一块普阳山,象个低起的土包。
这里无险可守。
天光一点点翻亮,城下的雪地却传来一种闷闷的震动声。
声音从北面压过来。雪幕后边有东西在移动。黑影一层层叠起来,象一堵墙沿着界河镇方向推进。
鬼子步兵排着整齐队形往前走,枪刺全都上好。
步兵队伍后面,有一股骑兵。
战马鼻孔里喷着白气,蹄子在雪里翻起冰渣。
马背上的鬼子握着缰绳,腰间长刀挂在鞘里,马尾左右甩动。
更后面一些位置,能看见一排排炮口。
十几门重炮蹲在一道低坡后边,炮口略微仰起。
旁边是山炮阵地,炮身短一点,炮架用木板加固,炮手蹲在炮闩旁边,正用手比划仰角。
炮阵地侧翼,一个铁皮家伙正调头。
二十多辆坦克排成三列,最前面几辆是中型坦克,炮塔低矮,履带碾在冻硬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面是轻型车,车体矮一点,炮管短一点,移动起来更快。
数组前端,一个骑马军官条令紧闭,披着斗篷。腰间佩刀挂在刀环上,
他一手拉缰,一手柄佩刀拔出一半,刀刃在灰色天光里闪了闪。
军号声从队列中某个角落响起,尖厉刺耳。
紧接着是鼓点,一下一下敲在鼓面上,沉闷有力。
日语口号从军官嘴里喷出来,几个领队也跟着喊,渐渐合成一片。
整个濑谷支队的步兵、骑兵、坦克、炮兵一条线拉开,阵型从界河镇正面一直扯到龙山、普阳山、黄山、石墙一带。
“第一梯队,按计划推进。”
前线指挥所内,一个军官压着嗓子说。
他胸前挂着望远镜,手里捏着地图。
濑谷支队被分成了四路。
一股先头部队沿着界河镇方向正面压上,坦克在最前面,步兵紧随其后。
两侧是骑兵小队,准备伺机绕到侧翼。
另一股靠近龙山,借着小山坡作掩护准备冲击。
第三股从普阳山一线推进,第四股则摸向石墙附近,打算探一探那边支那军队的虚实。
界河镇正面最为关键。
十几辆坦克排成扇形。第一排缓缓滚动。
坦克后面,步兵呈箭头形展开,有的端着三八式步枪,有的扛着歪把子机枪。
机枪手身后有人背着弹箱,脚步跟得很紧。
骑兵被安排在侧翼偏后,骑兵排分成两个尖角,将来一旦界河镇阵地有缺口,就会把马鞭一抽,往里插。
远处炮兵阵地已经准备好了,测距兵用望远镜看着界河镇以南的一道雪线,嘴里报数字。
炮长拿着记录板,对照方格和射表,向炮组喊仰角。
“准备射击。”炮长一挥手。
炮弹已经装进膛里,炮闩闭合。炮手握住拉绳,手背绷直。
……
滕县城内。
一座旧衙门被匆匆改成师部,大堂里的牌匾早被摘掉,墙上钉满了钉子,挂着几张军用地图。主位后边的供桌挪走了,位置改成放电话机和电台。
桌上摊着滕县及周边的军用地图,地图边缘被翻得卷起来,上面插了不少彩色小旗。
这时,门猛地被推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一个参谋快步走进来,手里抓着一张纸。
“报告师座,界河那边有情况,刚才的炮声,就是界河那边传过来的!”
王铭章坐在桌边,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只剩一点火,他目光顿时落在地图上的界河镇附近。
他抬头看了一眼参谋,
“说。”
参谋把战报递过去,又口头补了一句,
“濑谷支队已经开始全线进攻,第45军前沿阵地遭到大规模炮火复盖,
敌人坦克在界河镇北侧集结,步兵、骑兵跟进。”
王铭章把烟在烟缸里按灭,接过纸看了一眼。
他眉头一动,轻声问,“具体兵力呢?”
参谋压低声音,
“初步估计,濑谷支队前出部队步兵、骑兵大约七百多。
后面炮兵阵地发现重炮和山炮二十多门,还有坦克二十多辆。
空中暂时没有发现飞机,不过,就我们跟鬼子接触这么久下来,我们判断,敌机随时可能出现。”
屋里的几名副官和参谋都看向王铭章,等他表态。
王铭章没急着说话。
昨天傍晚,孙梦僧把他叫到地图前,递给他一份命令。
他王铭章,不只是第一二二师的师长。
自今日起,他兼任第二十二集团军前敌总指挥,统一指挥第41军、第45军以及其他援军在滕县周边的一切作战行动。
战时升官,坐守孤城,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心思从昨晚拉回来,目光再落回地图。
“目前前线的布防情况进行的如何?”他再度开口。
一名作战参谋走上前,伸手点在地图上,
“第45军在这里。”
他沿着界河镇、普阳山、龙山画了一条弧形,
“这一线是第45军的前沿阵地,负责滕县正面防御,以及界河镇至普阳山、龙山一线。
这是第一道主防线。”
他又把手往后移,
“第41军和其他川军部队,在滕县城内和城外近郊构筑了第二道、第三道防线。
部分部队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任何一处缺口。”
“前敌总指挥部设在滕县城内。”
另一个参谋补充,
“这样一来,王师长可以就近调动各部。”
王铭章点了点头,“我们和第45军不是分家。”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拳头在滕县上方轻轻一敲,
“第364旅在哪儿?”
一名参谋立刻答,
“第364旅张宣武团,按昨晚命令,已经开到滕县北面约十五里的北沙河一线。”
参谋用铅笔在北沙河附近点了几个小圈,
“这是第二道防线,一旦界河镇前沿守不住,北沙河要负责迟滞敌军,掩护滕县城防调整。”
“第366旅呢?”王铭章问。
“第366旅王文振团,已向滕县东北方向机动。”
参谋指着地图右上角,“主力进驻平邑、城前一带。
这一块是东面侧翼,防止第五师团从临沂方向南下,对第45军和滕县形成侧击。”
另一个参谋补一句,“王文振旅长亲口说了,要是守不住,他脸上也挂不住。”
屋里传来一阵低笑,很快收住。
王铭章嗯了一声,面对众人把话说死,
“正面扛不住,后面再扛。城外挡不住,城里再挡。只要人还在,阵地就不能算丢。”
一名通信兵探头进来,“师座,界河镇前沿连接数接通,说有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