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安笑着应了。
席间,文安问起丫丫在玄都观的生活。
“袁道长师父他,每日让我早起,先打扫庭院,然后打坐半个时辰。”
丫丫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慢说道,“上午学认字,下午有时学辨认草药,有时听师父讲讲星象和历算。”
她说话比以前清晰有条理了些,虽然声音还是不大。
“打坐难受吗?”文安问。
丫丫摇摇头:“起初腿会麻,现在好些了。师父说,静心凝神,方能观照自身。”她顿了顿,补充道,“师父还教我练一套养生的动作,说能强身健体。”
“识字呢?学到哪里了?”
“《千字文》快学完了。师父说,接下来可以读《急就章》。”丫丫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得意,“师父夸我记性好。”
文安心中微动。
袁天罡那老道,看来是真心在教丫丫,而且教得很系统。打坐修身,识字明理,辨识草药是实用之术,星象历算更是袁天罡的看家本领。
这安排,倒比他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教要强得多。
“在观里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文安又问,语气尽量随意。
丫丫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观里的师兄们都挺好的。孙神医有时也会来看我,给我把脉,说我身体比刚去时结实多了。”
她抬起头,看着文安,眼神清澈了许多,那日决绝的沉重似乎真的淡去了一些:“阿兄,我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什么?”
“师傅后来仔细跟我解释了命格的事。”丫丫小声说,“他说,孤阴之说,并非定数,更像是一种容易吸引不好事情的体质。就像就像体弱的人容易染风寒一样。修行,锻炼身心,让自身‘气’正,便能抵御外邪,改变这种‘容易吸引不好事情’的倾向。”
她努力复述着袁天罡的话,虽然有些磕绊,但意思大致清楚:“师傅还说,阿爹阿娘和王伯的事,是坏人作恶,是时运不济,跟我没有关系。让我不要一直背着这个包袱。”
她看着文安,眼中有些释然,又有些歉疚:“阿兄,我那时候还说了那些让你伤心的话。”
文安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袁天罡这老道,虽然神神叨叨,看来对丫丫还是真心教授的,连唬人的那套东西都说透了给丫丫听。
不过这番解释,倒是更接近心理疏导,比单纯说什么“克亲”要高明得多,也更容易让丫丫接受。
看来,丫丫留在玄都观,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有人能解开她心里的死结,教她东西,让她身体好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丫丫的头,温声道:“傻丫头,阿兄从来没怪你。你只要好好地,比什么都强。在观里既然能学到东西,过得也习惯,那就好好学。阿兄有空就去看你。”
“嗯。”丫丫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晚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丫丫毕竟年纪小,吃饱后不久便开始打哈欠。陆青宁便带她去洗漱安歇。
张婶和陆青宁收拾碗筷。张旺几人也帮着搬桌子、清扫院子。
文安叫住了张旺五人。
“今日过节,还未尽兴。”文安指了指还剩小半坛的三勒浆和几样下酒菜,“再陪我喝两杯?”
张旺几人自然没有异议。他们知道,文安这是真的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五人围着院子角落里那张小石桌坐下。文安让陆青宁又切了一盘酱肉,拿了些胡饼。
秋夜的凉风吹过,带着桂花的淡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清辉洒满庭院。
文安给每人倒上酒,自己也端起碗。
他没再说那些场面话,只是随意地和几人聊着。问赵大宝他们以前在军中的见闻,听钱二牛讲他老家种地的趣事,孙有才话不多,李寿更是只顾着喝酒,时不时憨笑几下。
三勒浆算是这个时代的高度酒了,入口微涩,后劲也有些缠人。几碗下去,文安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头脑也有些轻飘。
连日来稽查司高强度工作、朝堂上明枪暗箭带来的紧绷感,在这微醺的状态和轻松的闲聊中,一点点被稀释、消解。
他看着天上那轮圆满的月亮,心中一片安宁。
“但愿人长久。”文安低语了一句。
又坐了一会儿,文安便起身,示意他们继续,自己则回了卧房。
陆青宁早已备好了热水。
文安简单洗漱后,躺在熟悉的床榻上。被褥是白日晒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和秋夜的微凉。窗外,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或更夫的梆子声。
没有堆积如山的账册,没有勾心斗角的朝争,没有需要他时刻警醒、权衡利弊的压力。只有深深的疲惫褪去后的空虚,以及随之而来的、沉甸甸的安宁。
这一夜,文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仿佛要将之前透支的精力,全部补回来。
翌日,文安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叫醒的。
睁开眼,天光已大亮。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屋内投下明亮的光斑。他躺在床上,静静躺了片刻,感受着久违的、睡到自然醒的满足感。
脑袋还有些宿醉后的微胀,但精神却好了许多,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温柔地熨平了。
起身洗漱,来到堂屋。张婶早已备好了早食:熬得浓稠的粟米粥,几样清爽的腌菜,还有新蒸的、松软的蒸饼。
丫丫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桌边小口喝着粥。见到文安,她眼睛弯了弯,小声叫了句“阿兄”。
“睡得好吗?”文安在她旁边坐下,拿起一个蒸饼。
“嗯。”丫丫点头,“比在观里睡得沉。”
文安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知道,丫丫在玄都观早起已成习惯,但回到自己家,心里终究是更安稳些。
吃过早食,文安对张旺吩咐道:“你今日不必随我去将作监。等丫丫收拾妥当,先送她回玄都观。”
“是,郎君。”张旺应下。
丫丫听到这话,抬头看了文安一眼,眼中尽管有些不舍,但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