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茅山晨雾未散,三茅祖师堂内的香火气混着山间湿寒,缠得人鼻尖发紧。三茅真君塑像前的长明灯芯跳跃,映得五位围坐蒲团的老道面色沉沉,道袍上的云纹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这张锐轩小侯爷,来江南都一年有余了吧!”领头的玄阳道长捻着花白长须,眉头拧成个川字,声音压得极低,“先前在扬州城督办盐务、又参和治水,打击豪强,可是从没踏过咱们茅山半步,怎么这时候突然递帖求见?”
右侧的玄虚道长接口,语气里满是警惕:“可不是嘛!传言小侯爷在京师就和那些红毛洋教士走得近,行事向来乖张,不按常理出牌。如今突然找上门来,绝非无端拜山那么简单。”
最外侧的玄清道长抬手敲了敲身前香案,沉声道:“小侯爷横压江南六大盐商,实乃正德朱厚照收拾,就是路过的狗都要挨他一棍子,此番登咱们山门,会不会是来者不善?莫不是想借咱们茅山的名头造势,或是图谋些什么?”
茅山道士走的是精英路线,在江南士绅中很有影响力,张锐轩皇权和老百姓两头讨好,中间士绅最难受,茅山道士对于张锐轩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印像。
不过好在双方还是没有什么利益交集,张锐轩也没有清查田亩的意思,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不过张锐轩拜山让茅山道士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这个张锐轩代表的是朱厚照要来渡田。朱厚照任命刘锦为渡田大使,开始清查田亩,少林寺就被刘锦整的狠惨,从原来占田七个县,吐出来了六个县,只有保留登封一个县。
山东曲阜孔家也乖乖退了四个县的土地,还主动联姻建昌侯,孔世子订婚了建昌侯独女。
正德朱厚照将这些土地分给当地流民。一时之间,天下佛道皆惊。
茅山在江南一代也是一个大地主,自然也是在忐忑不安中。大明太祖朱元璋就是佛寺里面干过。对于如何收拾佛道那自然是手拿把掐,一个度牒就卡得死死。
度牒是礼部发的佛道之士身份凭证,没有度牒就是野道士、野和尚。
玄阳道长目光扫过堂内悬挂的道家戒律:“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茅山是上清派祖庭,岂容他随意拿捏?等他来了,咱们静观其变,倒要看看这小侯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玄明道长坐在最末位,指尖摩挲着蒲团边缘的经纬,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堂内瞬间安静:“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个道姑做布施?”
茅山虽然不做馒头庵那种事,可是达官显贵来山上,要是和道姑论道法投缘了,一同探索一下双修大道也不是不可以,一切都是道法自然。
玄阳道长捻须沉吟片刻,目光在堂内几位道长脸上扫过,最终颔首:“就先预备着,人选务必慎之又慎,既要容貌周正,更要心智坚定、道法精深,要让张锐轩知道我们道法精妙。若是能够打消这厮对我们道门恶意,那也是除魔卫道,功德一件。”
张锐轩推动科学观,在道门看来这是走火入魔了,离经叛道,自古医道不分家。张锐轩的医药改革让道门感受到了压力。
玄清道长眉头紧蹙,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顾虑:“此举会不会草率一点?”
“张锐轩是什么人?那是连江南盐商老狐狸都能一锅端的狠角色,此子心思深沉得很!”玄清道长声音陡然拔高些许,“他在京师就不尊古法,推崇那些洋教士的奇技淫巧,连医药都要改得面目全非,可见是个不信鬼神、不重道法的主。”
玄清道长转头望向玄阳道长,眼底满是忧色:“咱们派道姑与他论道,万一触怒了他,反倒坐实了咱们道门‘惑乱朝官’的罪名,给了他处置茅山的由头,到时候岂非得不偿失?”
“再者说,”玄清道长放缓语气,目光扫过堂内众人,“他此番前来,多半是为田亩之事而来。
少林寺、孔家的先例摆在眼前,他要的是实际利益,而非虚无缥缈的道法交流。
咱们与其用这种旁门左道试探,不如静观其变,摸清他的真实意图再做打算,免得弄巧成拙,引火烧身!”
玄阳道长说道:“就这样吧!咱们做两手准备。”
三月二十日
金岩架着马车,离开柳家渡,直奔茅山而去。金岩抱怨道:“少爷,要不你不用去了,金岩去帮你帮一个道士来。”
张锐轩呵斥道:“说的什么胡话,道门可是有千年底蕴,别看朝廷管的很严,可是天下造反一多半都是佛道之士。这些宗教深耕民众之间,才是真的千年传承。
再说,我们这次是有求于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要心诚,心诚则成。”
要想柳絮这场收养以后顺遂一点,就得借住道门力量。张锐轩不打算讲后世的什么人权,自由,这些在大明是行不通的。
能够对付儒家的三纲五常也就是道家的宿命了。
绿珠坐在张锐轩身边,心里感叹:少爷就是心底柔软。
柳絮不过是少爷生命中一个意外,可是少爷也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为柳絮争取,正是张锐轩的这份担当,让绿珠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张锐轩。
张锐轩看着绿珠迷离的双眼,打趣道:“你这个小妮子,又犯花痴了,就不怕少爷哪天把你卖了。”
绿珠脸颊腾地染上红霞,慌忙垂下眼帘,指尖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几分娇憨:“少爷才不会呢!您连柳姑娘的事都这般上心,怎会舍得卖我?”
绿珠说着抬眼,眼底闪着亮晶晶的光,语气愈发坚定:“何况少爷心怀百姓,督办盐务让扬州百姓不再受盘剥,治水救了沿岸无数性命,这样的好人,哪会做那等事?”
马车碾过山间石子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晨雾渐渐稀薄,能望见远处茅山的青瓦道观。
张锐轩闻言失笑,抬手揉了揉绿珠的发髻:“就你嘴甜。不过这话可别在外头说,免得让人说本世子笼络下人,居心叵测。”
绿珠吐了吐舌头,乖乖应下,又忍不住好奇道:“少爷,咱们真要请茅山道士帮忙?他们要是不肯呢?”
张锐轩望向车窗外渐显清晰的山峦,眼底闪过一丝深意:“不肯?世人只要还吃五谷杂粮就没有肯不肯,无非就是利益还不够大,值不值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