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界,东域。
淡金的梧桐林随风起伏,宛如一片金色的汪洋。
一条蜿蜒的土路穿林而过。
梧桐枝叶遮天蔽日,只馀点点光影,投在林间疾驰的的黑檀木马车之上。
拉车的并非凡俗血肉牲畜,而是四匹通体以深色木材雕刻而成的木马。
木马四蹄翻飞,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咔哒、咔哒’作响。
“哎哟……哎哟……”
马车内,忽然传出一阵娇弱的痛呼声:“不行了不行了,杜叔,快停车!我肚子好疼啊!”
负责驾车的灰袍老者鬓角霜白,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中掐诀,木马的速度不仅没减,反而更快了几分。
“大小姐,这已经是您这一路上第六次用这个借口了。
杜叔名叫杜远,是司家的供奉长老,此时的声音里虽然透着无奈,却仍是难掩纵容:
“若把先前的头疼、脚崴、发簪掉落都算上,这已是您第三十次想方设法拖延行程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在明日之前,您是赶不到泉江城萧家的。”
马车内。
一名少女正毫无形象的趴在锦缎铺就的软塌上。
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留仙裙,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系着一条翠绿丝带,勾勒出初具规模的身段。
一头金发随意挽了个飞仙髻,斜插着一支碧玉簪。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生得极美,杏眼桃腮,灵动非常,只是此刻那双大眼睛正骨碌碌地乱转,哪里有半点肚子疼的样子?
这便是司家的大小姐,司妍。
“那咱们就不去了吧!”
司妍捂着肚子在榻上滚了一圈,见杜远不为所动,索性也不装了,一把掀开车帘,把脑袋探了出去:
“杜叔,萧铭哥哥虽然现在落魄了点,但他以前也是天才啊!而且萧伯伯跟爹爹是世交,咱们在人家落难之时落井下石,是不是不太合适呀?”
“大小姐,当日在家主面前,拍着桌子喊着要退婚的,难道不是您自己吗?”
杜远决定帮她回忆一下:“您当时可是说过,萧铭迟迟未能突破筑基,占着茅坑不拉……咳咳,占着天才的名头却是个废物,根本没资格进咱们司家的门。”
“我那是……”司妍欲哭无泪。
“再说,老爷已经和玉虚宗的林长老谈好了。”
杜远语重心长的说道:
“林长老之子林琅,可是太荒界众所皆知的天骄。他不过二十,修为便已至筑基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抵得上我一百二十年的苦修,同样踏入金丹之境。”
“林琅……”司妍嘴角抽了抽。
“是啊,林公子一表人才,又是玉虚宗真传,便是那萧铭修行未出差池,我看也没有资格与其相提并论。”
杜远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沧桑:“想当年,老夫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来了来了,又来了。
司妍翻了个白眼,把下巴搁在窗框上,放空大脑,来了个左耳进右耳出。
“那时候,合欢派的一位内门师姐看上了我,想收我为道侣,回宗双修。”
“可合欢派的名声向来不太好,老夫当年又年轻气盛,觉得大丈夫在世,岂能只凭一张脸去侍人?于是便当面回绝了她,甚至还顺口出言讽刺了几句。”
杜远长叹一声:
“结果呢?错失了这桩机缘,老夫蹉跎了一百多年,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初期,寿元将近,大道无望啊!”
“若是当年老夫从了她……哪怕是做个男宠,如今说不定也已是得道元婴大能,逍遥天地间了……”
司妍趴在窗户上,听着杜叔这番从小讲到大的陈年旧事,心里也是一阵长吁短叹。
杜叔啊杜叔,你只知道后悔当年没吃软饭,你可知道你家大小姐我现在心里有多慌?
她司妍……是个重生者。
上一世,她也是这样听了老爹和杜叔的忽悠,觉得自己天之骄女,怎么能嫁给一个废物?于是高调前往萧家退婚,还当众羞辱了萧铭一番。
结果呢?
退婚之后,这姓萧的就跟故意演她一样,一年筑基,两年金丹,不到三年就杀上了玉虚宗!
整个玉虚宗被他一剑劈成两半,从此她司妍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连带着整个司家,也被萧铭的红颜知己们针对打压。
至于她本人,那更是下场凄惨。
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她被废去了四肢,被人挖出了好不容易修炼出来的金丹,像条死狗一样被扔进了水牢。
死的那叫一个惨哇!
我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想去退婚!司妍在心里哀嚎。
司家虽然不算修仙世家,但以‘偃师机关术’独步东域。
不论是凌霄剑阁的护宗大阵,还是合欢派那些花样百出的闺房密具,甚至是各大宗门的飞舟战船,都离不开司家的机关术支持。
甚至有传言,那神秘莫测的六天魔宗,之所以行踪诡秘,也与司家先祖密切相关。
按理来说,司家凭借这手技术,便是那些顶级宗门,也要对他们司家客气几分。
可偏偏……自家臭老头为了让司家彻底迈入修仙世家的行列,从小就教导她要不择手段往上爬。
小时候看萧铭是天才,就屁颠屁颠去定亲,现在萧铭废了,立刻就要踹了换人。
“妍儿,你记住,修仙一途,本就是弱肉强食,若是对方失了利用价值,便立刻舍弃,否则会伤人伤己。”
司妍想起父亲那张谆谆教悔的脸,真想回去把那臭老头按在板子上揍一顿。
势利眼的臭老头!
天天想着卖女的大环蛋!
司妍的眼前浮现出父亲跪在萧铭面前,恳求对方放过自己的一幕。
真的是……既然是要贯彻弱肉强食的道理……那就该贯彻到底啊……
退婚的同时……就该灭了萧家满门才对!
“所以啊,大小姐,机缘这东西稍纵即逝。”
杜远继续苦口婆心:“您在三年前因罕见的极灵体质,被玉虚宗看中,您要抓住机会啊!”
“妍儿小姐?妍儿小姐?”
杜远偏过头,见车内司妍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头一肃:“您在认真听吗?”
司妍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听到了,听到了。杜叔您当时不愿意跟人家回去做男宠,为了尊严放弃了大道,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咳咳!你这孩子!”
杜远老脸一红,重重咳嗽了一声:“什么男宠?那叫……那叫道侣!”
“其实吧,杜叔,你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哦。”司妍眼珠一转,捉狭一笑。
“别开玩笑了。”
杜远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落寞:“人家现在可是化神期的绝顶高手,更是合欢派的副宗主,那可是跺一跺脚,整个太荒界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对了……听说她最近收了个叫绮罗的徒弟,同样是金丹境的绝代天骄,老夫如今这副模样,哪里还配得上人家?”
司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上一世玉虚宗被灭,整个司家沦为笑柄后,杜远走投无路,真的厚着脸皮去求了那位合欢派的副宗主。
结果人家还真念着当年的旧情,虽然嘴上骂杜远是个负心汉,但还是出手警告了萧铭。
后来怎么样了呢……
司妍的眼睛开始放空。
后来……萧铭那个家伙,不仅没死,反而因祸得福,躲进了一座上古秘境之中。
十年后,作为萧铭妻子之一的妖女绮罗,带着萧铭复灭了合欢……
司妍扶额。
这才是真正杀伐果断的狠人啊……难怪老爹斗不过他。
自己这次,要是真想杀人全家,该不会弄巧成拙,被反杀了吧?
就在她还在思考未来对策时。
正在疾驰的马车猛地一顿。
“杜叔?”惯性让司妍差点从软塌上滚下去。
“大小姐,待在车里,别出来。”
杜远面色骤变,灵气爆发,护在马车周围:“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