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兹堡西区的一个露天广场。
这里是这座城市种族构成最复杂的局域之一。
街道的左边,是传统的白人蓝领聚居区,一排排老旧的砖房里住着几代都在钢铁厂工作的爱尔兰和波兰后裔。
街道的右边,则是非裔和拉丁裔的租房区,廉价的公寓楼里挤满了在服务行业讨生活的底层劳工。
平时,这条街的边界并不明显,大家在同一家超市买菜,在同一个加油站加油。
但今天,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
卡特赖特投放的那些传单,在这个社区里扩散开来。
白人工人们聚在街角,用怀疑和敌视的目光盯着马路对面,他们手里捏着那些传单,上面写着里奥要把他们的纳税钱拿去给对面修花园。
黑人青年们则站在另一边的台阶上,眼神冷漠且充满戒备。
他们听到的谣言是,那个叫里奥的白人只是来作秀,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两拨人中间,只隔着一条不到十米宽的马路。
匹兹堡警察局的两辆巡逻车停在不远处,几个警察坐在车里,并没有下来维持秩序的意思。
他们在等。
等待冲突爆发,等待有人扔出第一个酒瓶,等待里奥的竞选集会变成一场种族骚乱。
只要这里打起来,明天的头条新闻就会把里奥钉在耻辱柱上一激进候选人引发社区暴乱。
里奥站在临时搭建的木箱讲台上,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工装衬衫,袖子卷到手肘。
弗兰克带着几个身材魁悟的工会兄弟站在台下,神情紧张地盯着四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萨拉在后面举着手机正在直播,她的手有点抖,因为现场的敌意几乎快要实体化了。
“各位下午好。”里奥的声音通过廉价的扩音器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和大家谈谈我们的未来。”
“未来?”
人群中立刻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嘲笑。
一个穿着皮夹克、满脸横肉的白人男子挤到了最前面。
他是卡特赖特团队专门安排的职业煽动者。
“别给我们画大饼了,华莱士!”那人指着里奥的鼻子大喊,“我们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他的声音很大,甚至都盖过了里奥的扩音器。
“你是准备帮我们这些辛苦工作的白人拿回属于我们的工作,还是打算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养对面那些整天不干活的懒汉?”
这句话象一颗火星,被扔进了干柴堆里。
白人那边的人群开始起哄,有人大声附和:“对!说清楚!”
马路对面的黑人居民也被激怒了,有人开始回骂:“你说谁是懒汉?滚回你的拖车里去!”
推搡开始了。
那个煽动者得意地看着里奥,他完成了任务。
只要里奥回答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
选边站,就是分裂。
不回答,就是软弱。
里奥看着台下即将失控的人群,看着那些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罗斯福的声音立刻响起。
“不要掉进这个二元对立的陷阱,里奥。”
“一百年前,南方的种植园主就是这么干的,当贫穷的白人佃农和黑人奴隶因为饥饿想要联合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扔出这块骨头。”
“种族主义,从来都不是一种单纯的情绪,它是寡头用来割裂底层的政治工具。”
“告诉他们真相。”
罗斯福的声音如洪钟大吕。
“告诉他们,他们的痛苦不是因为邻居的肤色,而是因为顶层的贪婪。”
“把他们的眼睛从彼此的身上移开,让他们往上看。”
里奥深吸了一口气。
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把手伸进了裤子口袋,掏出了两张皱皱巴巴的纸条。
那是他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安静!”
里奥对着话筒大吼了一声,那是他在工地上练出来的嗓门。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
里奥举起左手的那张纸条。
他指了指台下的弗兰克,弗兰克愣了一下,没想到里奥会拿他侄子的工资单。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
“迈克是个白人,三十五岁,钢铁工人。他每天在高温车间里工作十个小时,手上全是烫伤的疤痕。”
“这是他上个月的实发工资:两千二百美元。”
里奥大声读出了那个数字。
然后,他举起右手的纸条。
他看向马路对面,一个站在人群边缘的黑人清洁工,那是他在理发店认识的朋友。
“大卫是个黑人,四十岁,他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当清洁工。他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扫那一整栋楼的厕所,一直干到晚上八点。”
“这是他上个月的实发工资:一千八百美元。”
里奥把两张单子高高举起,并排放在一起。
“迈克,你告诉我,你觉得大卫抢走了你的工作吗?他干的活儿比你轻松吗?他拿的钱比你多吗?”
他又转向另一边。
“大卫,你觉得迈克拥有什么你没有的特权吗?他能付得起他女儿的医院帐单吗?他能还得起房贷吗?”
现场一片死寂。
那个煽动者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里奥根本没给他机会。
“看看这两个数字!”
里奥挥舞着那两张纸。
“它们有什么共同点?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低!”
“低到养不起家!低到不敢生病!低到让一个成年男人在深夜里看着帐单想哭!”
“饥饿没有肤色!”
“贫穷不分黑白!”
“当你们的胃在叫的时候,它不会问你是爱尔兰人还是非洲人!当寒风吹进你们漏风的窗户时,它不会因为你是白人就绕道走!”
里奥猛地转身,手指向了远处。
那是匹兹堡市中心的方向,摩根菲尔德工业集团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
“当你们在这里,为了几片面包,为了谁多拿了一点福利而互相仇恨,互相推搡的时候。”
“你们知道住在那栋楼顶层的人在干什么吗?”
里奥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
“他们在喝着几百美元一瓶的香槟,看着窗下的我们发出嘲笑。”
“他们嘲笑我们的愚蠢。”
“他们嘲笑我们象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狗,主人扔下一块骨头,我们就互相撕咬,却忘了去咬那个拿着骨头的人!”
“他们最怕的,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
“他们最怕的,是我们站在一起!”
“他们最怕的,是迈克和大卫发现,原来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里奥走下讲台,直接走进了人群中间。
那些原本剑拔弩张的白人工人和黑人居民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里奥站在了那个煽动者的面前。
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此刻在里奥那燃烧着怒火的眼神下,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问我站在哪一边?”
里奥盯着他的眼睛。
“我站在被压榨的那一边。”
“我站在买不起药的那一边。”
“我站在想要活得象个人样的那一边。”
“偷走你们未来的,不是住在你隔壁的黑人邻居,也不是那个抢了你工作的墨西哥移民。”
里奥转过身,环视着四周所有的人。
“是那个为了利润关闭工厂的人!”
“是那个为了股价削减福利的人!”
“是阶级!”
这一刻,广场上没有声音。
人们看着里奥,看着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的那两张工资单。
那种被种族仇恨蒙蔽的双眼,开始恢复清明。
那种被“狗哨”唤醒的原始本能,被一种更深刻、更痛苦、也更真实的阶级共鸣所取代。
那个白人迈克,看了一眼对面的黑人大卫。
他在大卫那张疲惫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无奈。
那是被生活碾压过的痕迹。
那是同类的痕迹。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也许是弗兰克,也许是那个黑人理发师。
掌声响了起来。
一开始很稀疏,很尤豫。
但很快,这掌声就象燎原的野火一样,蔓延到了整个广场。
白人在鼓掌,黑人在鼓掌。
他们不再互相敌视,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站在路中间的年轻人身上。
那个煽动者看着周围气氛的变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试图再次起哄:“别听他胡扯!他就是个————”
“闭嘴吧你!”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白人焊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滚出去!”
周围的工人们怒吼着。
那个原本气势汹汹的煽动者被愤怒的人群推搡着,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警察车里的警察们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升起了车窗。
他们预想中的骚乱没有发生。
发生的是另一种让他们感到更不安的事情。
里奥站在人群中央,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那番演讲,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但他赢了。
他用最经典的阶级叙事,用最直白的利益分析,暂时压制住了种族主义的火苗。
他不仅守住了阵地,他还把战线向前推了一步。
他让这些人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泥潭里,只有团结起来向上爬,才有一线生机。
罗斯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轻轻响起。
“干得好,孩子。”
“你找到了那个唯一能破解诅咒的咒语。”
“现在,卡特赖特的第二招也失效了。”
“准备好,他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张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