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屏幕中央的声纹线剧烈跳动了两下，显然对张娜月的出现感到十分吃惊，随即发出了疑问：“外面的那个我呢？他没一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满脸震惊地问道。
张娜月解释道：“昨晚我和你说过，我爷爷这些年一直在换身体。”
“当年他已经年老体衰，为了继续他的研究，想出了一种‘换壳续命’的法子。”
“不过，地下都市的技术还达不到提取灵魂的程度，所以他选择了退而求其次的做法，把自己一部分的记忆和人格，用数据的形式编程，然后写入新身体。这一点，都市的技术是能实现的。”
说到这里，张娜月转头看向我，“只是他当初采集细胞时年纪已经太大，每一具新身体的寿命都很短，他只能频繁地更新载体。”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他那份‘核心人格’，每次更换身体前，他都会来这里把当前身体的记忆上传，与核心数据整合后，再写入下一具身体。”
“那场用你的信息制造‘鬼人之体’的实验，也正是在这里进行的。”
“不过，那场实验失败了。”
张娜月望着屏幕，语气渐渐低了下去。
“当记忆和人格数据写入之后，实验体的意识发生了严重扭曲，最后醒来的那个人已经不是爷爷了。”
“不是你爷爷？那是谁？”
张娜月的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微笑：“你见过的，就是聂风行。”
“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张娜月继续道：“爷爷当时并不是完全照搬你的数据，他在融合进自身的基础信息后，还做了一些‘优化处理’。”
“可能是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人格数据写入之后，实验体产生了极强的排斥反应。”
“他不但听不懂人类语言，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简直像个野兽，我们也曾考虑将他销毁。”
“后来，他的状态慢慢稳定了下来。但那一套原本属于爷爷的人格数据已经彻底崩坏且诞生了一个新的意识”
“爷爷出于研究兴趣将他保留下来，并起名为‘聂风行’，可他的身体其实是有缺陷的。”
张娜月轻声补充道，“如果不定期维护和校准，他的生命就会快速衰败。为了能活下去，他失去了很多东西……”
她顿了顿，语气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严格来算的话聂风行的年龄其实比你还要小两岁。”
“可是他看起来都快三十岁了啊……”
我难以置信地低语。
结果回答我的却不是张娜月，而是那台电脑里的声音。
“那是我为自己新生准备的身体。”
夜一鸣的语气中满是嘲讽，“难不成我还会造个小孩的身体给自己用么？太滑稽了。”
“看来，当初我最为看重的那个孩子，也终于来了。”
电脑里的夜一鸣发出一声轻笑，“真可惜，我还没更新数据，暂时获取不到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看样子我错过了一些相当有趣的事。”
“你已经见过聂风行了吧？呵……不知道那孩子见到你这个过得比他更‘优越’的兄弟时，有没有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怔怔地重复着他刚刚说的那个词：“兄弟”。
聂风行说，我和他都是夜一鸣的实验产物，因此，我们算是兄弟。
如今想来，还有暗示我和他源头一致的意思在里面。
我还想起他那副永远戴着的墨镜。
我其实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一直用那东西遮着脸。
现在我忽然懂了，因为他恨那张和夜一鸣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和我一样……都是夜一鸣造出来的克隆人。
“那么，张娜月。”
屏幕中的声纹平稳地跳动着：“你把那个孩子带来这里是想让他参观的？还是说你另有目的？”
张娜月面无表情地回应：“我要取出你的全部数据，再清除这里所有的记录。你不会再有下一个‘更新’了。”
屏幕上的声纹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跳动两下， “所以……你是背叛我了？我的好孙女。”
张娜月抿了抿嘴唇，轻轻开口：“爷爷，你觉得你现在还算是你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动容：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在爸爸的葬礼上见到您。”
“那时候的您虽然满脸皱纹，但我能清晰的感受到您身为人的温度。”
“可现在和我说话的，不过只是一个程序罢了。”
“你在否定我？”
屏幕上的声纹剧烈跳动起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你是在说，现在的我不算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还算不算‘人’，但你显然不是我的爷爷了！”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愤怒几乎要从喉咙里炸裂开来：
“我亲眼看着你执行第一次更新，亲手将自己的人格与记忆导入电脑，再植入一具年轻的身体。”
“你当时兴奋得像个孩子，看着那个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复制体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可仅仅几天后，你就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对我来说，真正的爷爷在那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是由野心与疯狂拼接出的壳！”
她猛地握紧拳头，颤抖的声音中满是痛苦：
“我也不是没有犹豫过……我反复质问自己到底该不该这么做，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但现在，我唯一的后悔就是没有早点下决心！”
“如果能回到过去，回到您还没进行那次更新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阻止这一切！那样后来的那场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一千零三十三个……一千零三十三个孩子！”
“我亲手把他们抱上实验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他们烧成了灰！！！！！”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了，用受伤的左手不断捶打着操作台的边缘，殷红的血从她袖口飞溅而出，染红了操作面板。
我连忙扑过去，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急切地在她耳边喊道：
“冷静点！那不全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惩罚自己！”
张娜月浑身剧烈颤抖，她把头别到一边不让我看见她的脸，但我知道她哭了。
我在梦里见过她那样哭，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悔恨。
好在哭泣之后，她的情绪似乎渐渐平复下来。
她轻轻挣脱我的手，随后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对着屏幕说道：“过去的事我无法改变，但我希望我能改变‘现在’，和‘将来’。”
屏幕那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狂笑：
“哈哈哈……那你就动手吧！来啊，杀了我吧！杀了你自己的爷爷，为那群小鬼们报仇！”
“作为亲手制造他们的‘母亲’！！！！”
夜一鸣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张娜月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一个按键切断了他的存在。
“晚安，爷爷……不要再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