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阶恶鬼在黑雾之中等了许久。
预想中的魔法轰击没有出现，凌厉的箭雨也没有落下，甚至连挑衅性的气息波动都没有。
城墙之上，人类战士依旧保持着阵型，却没有一人主动踏前一步。
黑雾缓缓翻涌，三阶恶鬼那颗狰狞的头颅再次从雾气中探出，独角在魔法光罩的映照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墙方向，声音低沉而带着明显的疑惑。
“人类……”
“你们不攻击我吗？”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恶鬼语低声咆哮，而是将精神波动压得极为平缓，显然是在克制情绪。
渊狱通道依旧稳定地敞开着，没有任何被封锁、压缩或者驱逐的迹象。
这与他过往的经验完全不符。
在渊狱，无论是侵入其他位面，还是遭遇敌对势力，只要通道暴露，迎来的必然是最猛烈的反击。
可眼前的人类，却像是在“放任”。
安格站在城墙之上，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从容。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三阶恶鬼那股不断游移的精神力，正在反复试探混沌之盾魔法阵的边界。
“怎么？”
“让你来这里生活，你不愿意？”
安格的声音不大，却透过魔法阵，稳稳落在三阶恶鬼的意识之中。
这一句话，让恶鬼的瞳孔猛地一缩。
“哼。”
“你们人类，向来狡诈。”
三阶恶鬼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戒备。
“实力低微，却善于设局。”
“你们的肉体或许孱弱，但灵魂……却是彻头彻尾的堕落之物。”
城墙上的不少战士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从恶鬼那愈发激烈的精神波动中，也能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敌意。
几名新加入的士兵不由得握紧了武器，喉咙发干。
安格却在这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荒谬意味的笑声。
“堕落的灵魂？”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有意思。”
安格的语气带着轻松，甚至有些调侃。
“你本身就是渊狱中诞生的堕落存在，靠吞噬同类、践踏弱者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你跟我谈堕落？”
他微微抬头，目光越过城墙，直视黑雾之中的那双眼睛。
“人类再怎么堕落，也比不上你们渊狱生物吧。”
这一句话落下，黑雾之中的精神波动，明显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滞。
三阶恶鬼愣住了。
并非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渊狱的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
每一个三阶存在，脚下都踩着无数同族的尸骸。
这是事实，是刻在渊狱生物血脉中的真理。
他沉默了。
四只手臂微微收紧，黑雾在他周身无意识地翻滚着。
与此同时，三阶恶鬼的注意力也越发集中在安格身上。
他依旧无法从这个人类身上感知到明确的威胁——没有压迫性的领域，没有令人心悸的能量外放，甚至连情绪波动都显得平稳。
可偏偏，城墙上的所有人，都以安格为中心。
这一点，让他本能地警惕。
沉默持续了很久。
终于，三阶恶鬼缓缓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影开始向渊狱通道内收缩，黑雾如同潮水般回卷。
狰狞的头颅在彻底隐没之前，最后深深看了安格一眼。
随后，通道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城墙之上，许多人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走了……”
“他退回去了。”
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动下来，有些战士甚至感觉背后的衣甲已经被冷汗浸湿。
安格却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担心三阶恶鬼的威胁。
他担心的是——对方太谨慎了。
渊狱猎场存在的意义，是作为练兵场。
如果三阶恶鬼始终缩在通道后方，只派出零星低阶恶鬼游荡，那对世界城的战士来说，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就在安格思索之际，渊狱通道再度发生了变化。
浓烈的黑暗气息如同决堤一般涌出，一道、两道、十道身影接连从通道中冲了出来。
是一阶恶鬼。
密密麻麻，形态各异，带着渊狱特有的侵蚀气息，迅速扩散开来。
在这些一阶恶鬼之中，还夹杂着两道明显更为强大的气息——两名二阶恶鬼。
城墙之上，立刻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来了！”
“数量不少！”
不少人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
梅芙妮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那家伙还是搞不清我们的意图。”
“这是打算先用一二阶恶鬼试探。”
安格点了点头。
“暂时不用理会。”
“让他们在渊狱猎场内活动。”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城墙上的守军并未主动出击，只是维持警戒状态。
恶鬼的数量在短短时间内突破了两千。
随后，渊狱通道重新归于平静。
这些一二阶恶鬼并没有冲击城墙，而是像嗅到了猎物的野兽，迅速分散，朝着渊狱猎场更深处奔去。
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平衡中悄然流逝。
一周后。
速度最快的一批恶鬼，已经抵达了渊狱猎场的边缘。
可当他们试图继续向外扩散时，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牢牢挡住。
利爪撕扯、黑暗能量冲击、诅咒……无论用什么手段，光膜都纹丝不动。
最终，这些恶鬼只能不甘地退回，将情报带回渊狱。
三阶恶鬼静静听完二阶恶鬼的汇报，双眼微微眯起。
“他们……任由你们在那片地域行动？”
“是的，统领。”
“他们没有追击，也没有拦截。”
二阶恶鬼低下头，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困惑。
“但在最外围，有一层极为强大的魔法护罩，我们无法突破。”
三阶恶鬼缓缓点头。
“有意思。”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阴冷的光。
“再派五千。”
“让那片土地，彻底沾染渊狱的气息。”
“我要看到黑暗，在那里扎根。”
“是！”
命令很快被执行。
渊狱通道再度震荡，大量恶鬼蜂拥而出。
城墙之上，梅芙妮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幕。
“看来，他们想做点什么。”
一名精灵大战士站在一旁，语气却显得十分笃定。
“大人，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是徒劳。”
“外围的魔法护罩我们测试过，根本破不开。”
梅芙妮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那是安格大人的混沌之盾魔法阵。”
“就算是半神，也未必能强行破开。”
精灵大战士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撼。
“那岂不是……这些恶鬼，根本没办法离开渊狱猎场？”
“要么留在里面。”
“要么……退回渊狱。”
“这是自然，这也是安格大人当初设立渊狱猎场的真正初衷。”
城墙之上，梅芙妮的声音并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战士的耳中。
“渊狱猎场，一方面能稳定收集黑魔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你们的实战能力。”
“你们未来要面对的敌人，只会比这些恶鬼更加狡诈、更加残忍。”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没有刻意压迫，却让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不少老兵缓缓点头，新兵们虽然神情紧张，却也能听出这话里并非威胁，而是一种近乎直白的提醒。
“现在，只要在战斗中不被直接捏爆头颅，基本都能救回来。”
“这一点，你们要牢牢记住。”
这句话让不少人心中一松，却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能被这样说出口，本身就说明战斗的残酷程度远超寻常。
梅芙妮继续说道：“目前渊狱猎场内的恶鬼数量，已经超过七千。”
“等再过几天，你们就会以小队的形式进入猎场。”
她抬起手，指向天空。
“你们的凭证，是恶鬼的头颅。”
“整个过程，会由天空中的飞艇全程监督。”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高空之中，一艘体型修长的飞艇正缓缓悬浮在云层下方，船体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
若不是梅芙妮指出来，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
梅芙妮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只是干脆利落地说道：“三天后行动。”
短短五个字，让整片城墙再次安静下来。
随后，她转身离去，留下众人各自消化这份即将到来的压力。
不久后，梅芙妮来到了渊狱猎场中央的指挥区域。
安格的办公室并不奢华，甚至称得上简朴。
厚实的石墙、简洁的木桌，墙上只悬挂着索拉大陆与渊狱猎场的详细地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魔法符号。
“大人。”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三天后会有第一批小队开始行动。”
梅芙妮站得笔直，语气沉稳。
安格点了点头。
“后续还会有步兵团、火焰剑士团、附魔武装骑士团陆续进场。”
“你要提前安排好轮换，不要让任何一支队伍在猎场内停留过久。”
“是。”
“魔法阵会由法师团全天候监管。”
“从渊狱通道中出来的三阶渊狱生物，数量不会超过一个。”
他抬眼看向梅芙妮。
“你可以放心，不会发生超过你能力范围的事情。”
梅芙妮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自信的锋芒。
“大人，我并不惧三阶渊狱生物。”
“虽然我晋升传奇比较晚，但在猴儿酒的作用下，我的爆发法则已经更进一步。”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克制的锋锐。
“就算是三阶恶鬼的领域，我也有把握一箭破除。”
安格却没有被这份自信说服，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还是不要大意。”
“渊狱生物的领域，大多和黑暗、侵蚀、精神污染有关。”
“你若是托大，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梅芙妮微微一滞，随即低下头。
“是，大人。”
就在这时，安格抬手一点。
办公室内的地面微微震动，一股浑厚而凝实的土元素迅速汇聚。
短短数秒之间，一尊足有三米高的土元素巨人便在房间中央成形。
巨人轮廓粗犷，身躯由层层岩石叠加而成，体表符文流转，散发出极为强悍的气息。
土元素巨人气息并不张扬，却沉稳得令人心悸。
梅芙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大人，这是……”
“备用手段。”安格淡淡说道。
“如果遇到你无法解决的敌人，就释放这道土元素巨人的气息。”
“它本身并不会出手，但足以起到威慑作用。”
他语气一顿。
“就算对方不惧，法师团也会第一时间通过魔法阵镇压。”
“但记住——”
“法师团只会在最后时刻动手。”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出手。”
梅芙妮眼神微动，很快便明白了安格的用意。
“大人，您是希望我们不要把它当成退路。”
“而是拼尽全力，在不担心身死的前提下，真正磨炼自己。”
安格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梅芙妮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
“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良苦用心。”
安格看着她，语气缓和了几分。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也告诉其他人——”
“只有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恶鬼就在渊狱猎场内，早杀晚杀，最终都会死在你们手中。”
梅芙妮重重点头。
随后，安格这才离开了渊狱猎场。
世界历三年，一月十号。
渊狱猎场内，猎杀行动正式开始。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猎场内部已经出现了此起彼伏的低吼声。
渊狱气息在空气中翻涌，地面残留着恶鬼活动后留下的焦黑痕迹。
恶鬼们并非毫无组织。
它们开始在猎场内部搭建简陋却充满渊狱风格的营地，用扭曲的骨架和黑色岩石堆砌防御结构。
只是，与其说是定居，更像是一种临时据点。
绝大多数恶鬼，依旧频繁出现在猎场边缘。
它们在光膜附近徘徊、试探、低吼，期冀能找到任何一丝漏洞，逃离这片被囚禁的区域。
第一批进入猎场的小队，在梅芙妮的亲自调度下，迅速分散开来。
战斗，从一开始就异常惨烈。
一阶恶鬼数量众多，速度快、攻击凶狠，尤其擅长从阴影中突袭。
哪怕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也难免在混战中挂彩。
傍晚时分，第一天的猎杀行动结束。
战士们陆续撤回安全区域。
几乎人人带伤。
有人手臂被撕裂，有人胸甲被贯穿，还有人精神力消耗过度，脸色苍白。
可当他们把一颗颗狰狞的恶鬼头颅摆放在一起时，疲惫的眼神中，却渐渐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兴奋。
近百颗一阶恶鬼的头颅。
这是他们用鲜血换来的成果。
只要在猎场内遇到二阶恶鬼，小队便会立刻撤离，这是铁律。
好在二阶恶鬼大多盘踞在各自的营地中，数量也不超过五名，短时间内很少主动出击。
城墙上。
受伤的战士们互相包扎、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焦灼的气息。
恐惧依旧存在。
但在恐惧之下，一种名为“成长”的东西，正在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