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风站在熙攘的街口,初秋的风带着最后一丝暑气拂过面颊,却让她感到一丝寒意,从心底慢慢渗出,沿着脊背向上攀爬。
“将军需要一把刀。”
初八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起初只是荡开浅浅的涟漪,此刻却在她的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西京银矿,元昌帝的挽留,侍郎的觐见,以及自己恰好萌生的贪念,被精心汇聚在崇文殿里,最终演变成了她与朝臣的对立,签下军令状。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沈寄风紧握的手心。
她是元昌帝的刀吗?不,或许更糟,她连一把刀都算不上,只是一枚被无形手推动,精准落向预定位置的棋子。
趁着阿朴南巡,元昌帝默许她插手西京银矿,甚至提供便利,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让她呼吸发紧的猜测:西京银矿本身就是一个饵,一个需要她这颗棋子去搅动,从而引出更深水底大鱼的饵。
元昌帝便是那个抛饵的人。。。
可谁又是那大鱼。。。
朝臣,楚王,阿朴?
不,不会是阿朴。沈寄风从赵朴和卫骁身上新学会的方法,看受益人是谁。
自他接手银矿以来,工部和刑部受挫,三叔被贬,她被赐死,只有阿朴和二叔毫发无伤。
沈寄风猛地抬头,望着皇宫的方向,她第一次意识到,元昌帝想让她死,与前朝银锭无关。
棋子亦是弃子,从开始试水民间开矿时,就已经注定了她今日的结局。
天子当真无情,能一边和她祖孙情深,一边把她往死路上算计。
沈寄风任凭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原来真相比赐死更让人心碎。
沈寄风转身顺着原路返回,她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赵朴。将军府的院墙就在眼前时,她又退却了。
她怕自己的判断会影响赵朴,更怕真相让赵朴尴尬。
罢了,一切还是等赵朴查证皇贵妃和前朝银锭之后,再做打算。
沈寄风回到沈记商行的时候,孟掌柜已经等了她多时。
“哎呦,沈老板,你可算回来了。”孟掌柜比李乐奇更先一步迎接她。
“不到三天,2000斤径山茶就卖空了。”孟掌柜乐得前仰后合。
他向沈寄风拱手作揖,“此番承蒙沈老板抬举,将生意分给我做,我孟英俊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明年的茶叶生意让你如一层股如何?”
沈寄风心中的算盘敲得震天响,柴米油盐酱醋茶,宁人好茶,就算是最贫困的人家,一年也要在茶叶上花费百余钱。孟家经营着大宁最大的茶庄,一层股的利润就顶得上沈记半年的营收。
这两千斤径山茶不仅赚到了钱,还变成牢头他打开了金山的敲门砖。
沈寄风笑得比花还灿烂,可惜因为戴着面具,孟英俊看不到。
“孟掌柜,你如此让利,沈某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了。”
孟英俊揽着她的肩膀,“沈老板说哪里话,我孟英俊一向的原则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沈老板与我非亲非故,将径山茶交予我经营,就冲着莫大的信任,我也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走走走,我在春华楼摆了酒,还邀请了几个做生意的朋友。”
他不管沈寄风同意与否,揽着她就往外走。
李乐奇看他太过孟浪,找借口推拒,“家主,一会还得点货呢。”
孟英俊并没有撒手,“点货谁不能点,还非得沈老板亲自来?走走走,今日有春华楼新开坛的春华酿,香飘十里,不去尝尝可惜了。”
沈寄风不动声色退了半步,“李叔,点货的事你来负责吧,孟掌柜盛情邀请,我岂有不去之礼啊。”
李乐奇只好应允,却始终放不下心来,毕竟是个姑娘,就算有功夫在身,也怕吃了亏。
他踟蹰片刻,让商行里最机灵的伙计刘丁跟了上去。若是暗卫还在,哪里还用得着这样费心思。
不过转念一想,普通人又哪里需要暗卫保护,还是现在这样的日子好,不用担心炼不出来银子被砍头,也不用担心冒认身份,战战兢兢。
李乐奇露出满足的笑意,他后半辈子就守着家主好好经营商行,那个银矿不吉利,谁愿意接手都行,反正别来粘他们的边。
春华楼是汴京城最大的酒楼,孟英俊在二楼包了一个雅间,上楼梯时,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越过二人,仓促间撞到了沈寄风的胳膊。
孟英俊刚要发作,看到对方的脸时,登时矮了气势,示意对方先走。
沈寄风见对方身着一身青色锦袍,身姿挺拔,一张脸虽有岁月的痕迹,但风姿卓然,活脱脱一个岁数大了的美男子。
沈寄风偷偷问,“你们二人认识?”
孟英俊带着沈寄风入席,和另几位商人见过礼之后才回答沈寄风的问题。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
其余几个商人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问是谁。
孟英俊押了一口春华酿,“户部尚书徐大人。”
沈寄风眼前浮现徐夫人的身影,原来徐大人长得这样好,有面貌如此出众的父母,不知他们的儿女是什么样子。
商不与官争,难怪孟英俊会退让。
“这位徐大人长得可真好。这要是年轻个几岁,怕是公主也想嫁给她了。”沈寄风随口道。
在她对面是做米行生意的范辉,长了一张发面馒头的脸,不愧是做米粮生意,吃得那叫一个胖。
“沈老板真是慧眼如炬,这徐大人可真的得到过公主的喜欢。”
“怎么会?”沈寄风惊呼不可能,元昌帝有三个女儿,最大的是承安公主,年龄比那徐大人足足要小上二十岁。
察觉自己的反应过于大了,沈寄风解释道:“这徐大人看着也五张多了,皇上的大公主年龄也得比他小不少吧。”
范辉塞了一口肉进嘴里,“不是咱们大宁的公主,是前朝的。”
李乐奇前几天还和他提过,这位徐尚书是前朝的官,可他当时没说是前朝的驸马。
“前朝的驸马也能当官儿?”这次出声的是另一个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叫许钱。
“那当然不是了。”范辉又扯下一块肘子,“听说是公主一见钟情,但徐大人心有所属,宁死也不从,正僵持着呢,咱们陛下就打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