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拳打完，陈老缓缓收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气。
那名便衣警卫立刻递上了毛巾和水杯。
就是现在！
李砚秋停止了自己那笨拙的动作，擦了把汗，装作不经意地，朝着陈老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在距离陈老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尊敬。
“陈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陈老的耳中。
正在喝水的陈老，动作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李砚秋的身上。
起初，是一丝疑惑。
随即，当他看清李砚秋的脸时，那份疑惑，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惊讶。
“小李？”
陈老放下水杯，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跑到省城来了？”
那名便衣警卫的身体，瞬间绷紧，往前跨了半步，挡在了陈老和李砚秋之间，眼神变得警惕而危险。
李砚秋没有在意他，只是对着陈老，恭敬地笑了笑。
“陈老，我来省城办点事，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真是太巧了。”
“巧？”
陈老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显然不相信这是巧合。
但他没有点破。
他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了赞许。
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是个可造之材。
陈老挥了挥手。
“小张，你先退下吧。”
那名叫小张的警卫愣了一下，有些犹豫。
“陈老”
“退下。”
陈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是。”
小张不再多言，默默地退到了一旁，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两人。
陈老这才重新看向李砚秋，脸上的笑容更盛。
“走吧。”
他背着手，迈开了步子。
“小李，陪我这个老头子，随便走走。”
清晨的公园，薄雾带着湿冷的寒意。
碎石小路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老背着手，步履平稳，没有说话。
李砚秋跟在他身侧，同样沉默。
他没有哭诉自己在机械总厂遭遇的冷眼和刁难，更没有喋喋不休地抱怨周扒皮和孙伟的腐败。
那些，都是术，不是道。
在陈老这种见惯了风浪的大人物面前，抱怨是最无能的表现。
李砚秋只是平静地，将一幅波澜壮阔的蓝图，徐徐展开。
“陈老，我们李家村，太穷了。
“光靠着山里那点产出，村民们永远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他的声音很稳，像是在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所以，我办了合作社，整合了村里的资源，但那还不够。”
“我想办一个真正的农产品加工坊。”
“用我们自己种出来的小麦，磨成最白的面粉。”
“用我们自己种出来的花生，榨出最香的油。”
“有了工厂，村里的壮劳力就不用背井离乡，妇女们也能在家门口赚到工分，孩子们上学就有了指望。”
李砚秋的语气里，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阐述一个必然要实现的目标。
陈老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那原本平稳有力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走了许久，陈老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沧桑。
“想法很好。”
“困难呢？”
终于来了。
李砚秋的心跳，漏了半拍，但脸上依旧平静。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困难不在于资金，也不在于销路。”
李砚秋的目光，望向远方那片广阔的厂区。
“困难在于，有人成了拦路虎。”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事实客观地摆了出来。
“省机械总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周扒皮，和采购科长孙伟。”
“这两人，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
“他们把持着厂里所有设备的审批和物资的采购，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利益网。”
“我们村想要买到高效率的机器，绕不开他们。”
“而他们，只想从我们这些泥腿子身上，敲骨吸髓。”
李砚秋的声音不带个人情绪，只是在冷静地陈述事实。
他将孙伟的贪婪，周扒皮的霸道，以及整个采购环节的腐败问题，清晰地，一条条，摆在了陈老面前。
这些不是他李砚秋个人的遭遇。
而是阻碍李家村几百口人奔向好日子的绊脚石，是趴在国家企业身上吸血的毒瘤！
听完这一切，陈老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公园里的晨练者渐渐多了起来，喧闹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陈老却置若罔闻。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李砚秋。
那目光锐利，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小李，我问你。”
陈老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
“就算我帮你解决了机器的问题，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加工坊能管好，能不出乱子？”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
它考验的，是一个管理者的格局和手段。
李砚秋没有丝毫犹豫，这个问题他显然已经思考了千百遍。
“靠制度，不靠人情。”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工厂成立之初，我就会和所有入股的村民一起，制定最严格的财务公开制度和生产管理条例。”
“每一笔账目，都要有三个人以上签字才能生效。每个月，都要向全体村民公示，接受所有人的监督。”
陈老眼神中的锐利，稍稍缓和，但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又抛了出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
“工厂赚钱了，你怎么保证利润分配的公平？你怎么保证，你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周扒皮？”
这个问题，更加诛心！
它拷问的，是一个人的初心和德行。
李砚秋笑了。
那笑容，坦荡而自信。
“陈老，我办厂，为名，也为利。”
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欲望。
“但我求的，是带领全村人一起富裕的大名”
“我个人的收入，同样会写进制度里，公开发放，接受监督！”
“我李砚秋，要让每一个跟着我干的人，都能挺直腰杆，凭自己的汗水，赚到堂堂正正的钱！”
陈老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有勇，有谋，有手段，更有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