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冰风蚀骨”层最后一段狂暴的甬道,前方的景象骤然一变。
肆虐的冰刃风暴毫无征兆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的幽蓝。这里不再是狭窄的裂隙,而是一片开阔得令人心悸的冰窟,仿佛冰川深处被掏空的巨大腔室。
穹顶高悬,垂下无数千姿百态、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棱。地面平整如镜,映照着上方诡异的蓝光,却依旧吞噬着一切脚步声。
然而,最致命的危险并非来自视觉。
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力量,如同最细微的冰针,无视了柳雨薇的冰凰领域、姜帅的混沌护罩、乃至一切有形的防御,直接刺入每个人的识海深处!
“煞冻神魂……来了!”丰度闷哼一声,盲眼中首次流露出痛苦之色,他立刻盘膝坐下,双手结印,眉心一缕澹金色卦力升起,化作一个微小的旋转卦盘,竭力守护灵台。
但这无形的攻击并非简单的寒意冲击。它更像是一种恶毒的“共鸣”,一种“诱发”。
姜帅眼前骤然一黑,随即无数破碎而逼真的画面在识海中疯狂炸开!
他看到神狱最深处,那熟悉的、由父亲善魂所化的金色锁链寸寸崩断,湮灭在无边黑暗里,父亲姜无为最后回望的眼神充满疲惫与歉疚……画面一转,是寒寂深渊,母亲东方璃玥被无数冰刺贯穿,在永恒的严寒中无声哀泣,身影越来越淡……紧接着,是阿姐姜萱儿沉睡的冰晶,突然布满裂痕,其中那道微弱的残魂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消散,无论他如何呼唤、如何寻找,天地间再无阿姐丝毫痕迹……至亲接连在眼前以最惨烈的方式“失去”,那种绝望与空洞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道心剧烈动摇!
“不……不是真的……”姜帅咬牙低吼,混沌仙力在体内疯狂奔涌,试图驱散这入侵的邪念。但那些幻象太过真实,直指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另一边,柳雨薇娇躯微颤。她“看”到的,是九州的青云山在漫天魔焰中崩塌,熟悉的同门化作焦尸,师父血染山门……而最后,是姜帅在她面前,被一道无法形容的漆黑巨爪贯穿胸膛,混沌核碎裂,生机飞速流逝,任凭她如何催动冰凰圣力与净火,也无法挽回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不!帅!”清冷如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悸低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周身冰火之力出现紊乱。
双忧合体巨兽发出一声痛苦夹杂愤怒的咆哮。他们“看”到的,并非外在的敌人,而是源自他们灵魂契约最深处的恐惧——被迫分离!朱厌与腾蛇的虚影在他们合体状态上剧烈挣扎、撕裂,少年忧忧与少女忧忧的意念在尖叫,感受着彼此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扯开,灵魂契约崩断,重新变回两个独立却弱小绝望的个体,孤独地面对无尽冰原与追杀……合体状态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丰度眼前的黑暗更为纯粹。他“看到”自己呕心沥血推演出的“生路”,实则是将团队引入绝境的死胡同!姜帅、柳雨薇、双忧、媚姬……所有人因他错误的卦象,接连陨落在他面前,死状凄惨。而他,这个瞎眼的“引路人”,只能无力地“看”着,听着他们最后的质问与哀嚎,无尽的悔恨与自我怀疑如同毒藤缠绕他的神魂,几乎要让他的卦心彻底崩溃。
媚姬则陷入另一种极端的情感炼狱。她同时“看”到魔教高层冰冷的脸,指责她背叛宗门,下达绝杀令;又“看到”姜帅、柳雨薇等人对她投来不信任和厌恶的目光,将她视为随时可能反噬的毒蛇,联手将她驱逐、甚至斩杀……两边皆背弃,天地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与怨恨,疯狂冲击着她修炼七情魔功本就敏感的心神,让她气息紊乱,七情之力险些失控。
冰煞心魔,无形无质,却比任何有形的攻击都更加凶险!它挖掘、放大每个人内心最脆弱、最恐惧的角落,形成几乎无法挣脱的幻象牢笼!
“守住本心!都是幻象!”姜帅第一个从那撕心裂肺的幻象中挣出一丝清明,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与血腥味刺激着神经。他不再试图强行驱散那些画面,而是将心神沉入刚刚领悟的“混沌归源”真意之中。
“混沌归源,万念归一。恐惧、失去、悔恨……亦是‘存在’,亦是‘经历’……皆归我心,为我所用,而非乱我心神!”他心中默念,识海中,那代表“归源”意境的透明剑意虚影微微亮起,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定海神针般镇守灵台中央。所有侵袭而来的负面情绪与恐怖幻象,在触及这“归源”意境时,虽未立刻消散,却仿佛被纳入了一个更宏大、更包容的体系,其冲击力被大大削弱、转化,不再能轻易动摇他的道基。
与此同时,他艰难地分出一缕神识,发出无声的、充满信任与坚定的呼唤:“雨薇!丰度!双忧!媚姬!醒来!我们在冰隙!我们一起!”
这呼唤如同穿透迷雾的微弱星光。
柳雨薇浑身一震,冰蓝色的眼眸中慌乱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万年玄冰般的坚毅。“冰心通明,万幻不侵!”她低叱一声,冰凰圣力与净火种同时在她神魂深处燃起,冰火交织,形成一道独特的“心镜”,映照出所有入侵幻象的虚假与脆弱。姜帅那熟悉而坚定的呼唤,更是将她彻底拉回现实,她立刻看向其他人。
“老大!我们……不分开!”双忧合体巨兽发出重叠的怒吼,源自灵魂契约的深层共鸣被激发,朱厌与腾蛇的意念在恐惧中疯狂寻找彼此,牢牢锚定。那份“永不分离”的执念,反而成了对抗“分离幻象”最坚固的盾牌,合体状态重新稳固,甚至隐约更凝实了一丝。
丰度面前的虚幻卦盘骤然破碎,他“看”到的惨剧画面也随之龟裂。他深吸一口气,盲眼中卦力不再用于推演外物,而是全部内收,化作一道道玄奥的守护符文,层层叠叠烙印在自己的神魂核心。“卦守本我,明见真如。错不在卦,在心之不定。我之道,乃为众人寻路,非为过错自责!”他稳住险些崩溃的卦心,重新找回那份为伙伴指引方向的初心与责任。
媚姬脸色苍白,七情之力在她体内剧烈冲突。但姜帅那一声毫无保留的“媚姬”,以及感知到其他人都在挣扎对抗,那股被双向背叛的极致孤寂感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背叛?不……他们叫了我的名字……”她妩媚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扭曲的挣扎,随即猛地一咬牙,七情魔功逆向运转!“七情炼心,以情破妄!惧、恨、疑……皆为我粮!”她竟将侵袭而来的负面情绪短暂地“吞噬”、“转化”,化作一股扭曲但强大的心神力量,强行冲破了幻象的桎梏,虽然神魂震荡,嘴角溢血,但眼神重新恢复了清醒,甚至更添了一丝狠厉与明悟。
众人相继挣脱心魔,但神魂皆遭受了不同程度的震荡与损耗,面色都不好看。他们彼此相望,眼中都有后怕,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加紧密的联系。
就在心魔幻象彻底消散的刹那,那弥漫在整个中层冰窟、引动心魔的无形“冰煞”仿佛受到了刺激,开始向冰窟中心某处汇聚、坍缩。
只见冰窟中央,那平整如镜的地面上,幽蓝光芒大盛,缓缓升起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半透明的幽蓝色雾状物。它没有固定形态,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微的、如同冻结表情般的痛苦人脸闪烁,散发出比之前更浓郁的精纯“虚无冰煞”气息,以及一种……古老而混乱的残留意念。
“这就是……‘冰煞心魔’的核心?”柳雨薇凝神戒备。
那团幽蓝雾状物似乎并无主动攻击的意图,只是缓缓旋转,散发出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迷茫的意念碎片,如同临终的呓语,直接传入众人识海:
“……深渊……王座……冰封……钥匙……不对……是囚笼……永恒的囚笼……星辰……坠落……血……姜……逃……”
信息极其破碎,夹杂着无意义的杂音和剧烈的情绪波动。但几个关键词却让众人心头剧震!
深渊!王座!冰封!钥匙?囚笼?星辰坠落?血?姜?
这似乎不仅仅是寒寂深渊的环境描述,更可能涉及某些被遗忘的古老秘密,甚至可能与姜家、与东方世家、与那所谓的“星老”有关!
姜帅尝试以神识接触,想要获取更多信息。但那团核心极其不稳定,在散发出这些破碎信息后,便剧烈波动起来,内部的痛苦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叫,仿佛承载这些记忆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它要消散了!”丰度提醒。
最终,幽蓝雾状物“波”的一声轻响,彻底崩散,化作最精纯的冰煞之气,融入周围环境。只留下那些令人不安的残破信息,在众人心中盘旋。
“深渊下的……王座?囚笼?钥匙?”媚姬眉头紧锁,“听起来,寒寂深渊里关押的,恐怕不止伯母一人,或者……伯母被囚,本身就和某个更可怕的秘密有关?”
“还有‘星辰坠落’、‘血’、‘姜’……”柳雨薇看向姜帅,眼中忧色更浓。这似乎印证了,姜家与东方世家,乃至与这寒寂深渊,有着极深的、血腥的古老纠葛。
姜帅沉默地消化着这些信息,臂上胎印似乎也因“姜”这个字眼而微微发热。前路迷雾重重,但每前进一步,揭开的不仅是救母的希望,更是更深的黑暗与更沉重的宿命。
“继续前进。”他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投向冰窟深处那唯一向下的、更加幽暗寒冷的通道,“无论下面是王座还是囚笼,无论有什么秘密……母亲,就在那里。”
神魂的创伤需要时间平复,但时间不等人。众人服下滋养神魂的丹药,稍作调息,便再次打起精神,朝着那象征着“空间绞杀”与最后考验的第三层入口,坚定行去。
冰煞心魔的考验,让他们道心更加坚韧,也让他们对即将面对的最终险地,有了更清醒也更沉重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