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家具都是厚重的深色实木,看着有些年头了,擦拭得锃亮。
墙角堆满了尚未拆封的纸箱,上面印着各式各样的船运单号。
“陆哥,重新正式介绍一下,我大名叫刘青山。!”阿山放下了手里的可乐瓶,指了指正从里屋走出来的一个中年男人:“这就是我二大爷,刘济民。唐人街数得着的药材行家,以前可是跑远洋的大副,厉害着呢!”
陆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出来的男人个头不高,后背微驼,穿着一件灰色汗衫,踩着一双老布鞋。
那双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得象砂纸,一看就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印记。
脸上布满皱纹,双眼却透着一股锐利,那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眼神。
“二大爷,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陆哥!”刘青山献宝似地说道:“没想到他还是你朋友的师侄!”
刘济民没有立刻搭话,上上下下将陆阳审视了一番。
片刻后,男人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烟熏火燎的大黄牙。
他随手拉过一张红木圆凳,示意陆阳坐下,又摸出一罐茶叶,抓了一把丢进紫砂壶里:“既然是济世堂的人,那就不是外人。听说你们店里断顿了?”
陆阳也不矫情,开门见山道:“是的,前些日子店里出了点状况,存货耗了个精光。眼下重新开张,急需一批好货撑场面。”
“我听林医生说,您手里有名贵药材的渠道,所以特意登门拜访。”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穆尘荷列的那张药单递了过去。
刘济民接过单子,眯着眼扫了几行,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些药材————”老头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探究:“都是大补元气、固本培元的猛药,而且分量不轻。一般的中医馆可不敢这么进货,这是要给谁续命不成?”
“最近生意好,未雨绸缪罢了。”陆阳打了个哈哈,没打算细说。
刘济民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见陆阳不愿多说,便将单子折好揣进兜里:“成,这单子我接了。虽然有些东西比较紧俏,我争取三天内给你凑齐。”
生意谈妥,气氛便轻松了不少。
然而,陆阳敏锐地察觉到,刘济民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正在阳台上扎马步的刘青山,眼神中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焦躁。
“青山啊!”他突然冲着阳台喊了一嗓子。
“哎!二大爷啥事?”刘青山腿肚子还在打颤,回过头来一脸茫然。
“去,下楼给我买包烟。就去那个在巷口的便利店买!”老头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啊?您那抽屉里不是还有两条没拆封的吗?”刘青山挠了挠头,一脸的不情愿。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练功练傻了是不?”刘济民眼睛一瞪。
刘青山吓得一缩脖子,虽然满腹劳骚,但还是乖乖套上t恤,拿着零钱灰溜溜地出门了。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刘济民脸上的威严瞬间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和不安。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后生仔,你老实告诉我,黄德彪那个老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陆阳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叔他云游去了,说是有些陈年旧帐要算,归期未定。怎么,刘老找他有急事?”
“云游————”刘济民苦笑一声,那一脸褶子挤在一起,显得格外愁苦:“这老混蛋,平日里不想见他的时候天天在街上晃悠,真遇上要命的事儿了,居然出去玩去了!”
他猛吸了几口烟,将烟蒂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既然你是他师侄,又接了他的班————那你是不是也学了他那手————那手看脏东西”的本事?”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隐晦地用手比划了一个驱邪的手势。
陆阳心中了然。
这位老江湖支开自己的侄子,显然是遇到了常理无法解释的麻烦。
“略懂一二。”陆阳没有否认,目光沉静:“刘老,您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听到这句肯定的回答,刘济民象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是我,是我一个老伙计。”
老头的声音有些发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后怕:“就在昨天晚上。我和老张约好了在北滩的一家小酒馆喝酒。那地方偏僻,平时也没什么人。”
“我去得稍晚了点,刚把车停好,就看见老张正站在巷子口抽烟。”
说到这里,刘济民吞了口唾沫:“我刚想喊他,就看见————看见一道黑影嗖”地一下从房顶上扑了下来!”
“太快了!根本不象人!那东西直接骑在老张背上,两只手死死扣住他的肩膀。我当时吓傻了,躲在车里没敢出声。”
“那东西把头埋在老张的脖子上————就象野兽啃骨头一样!”
“老张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整个人就开始抽抽,没几秒钟就不动了!”
刘济民的声音开始颤斗,显然那一幕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后来那东西好象听到了警笛声,转身爬上墙壁,几下就没影了。我等了好久才敢落车————老张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老张的脖子上是不是有两个洞?”陆阳突然插话道。
刘济民猛地抬头,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医生说那是某种大型猛兽的咬痕,但我知道绝对不是!哪有野兽会长着人手?”
两个小黑点,极速移动的黑影,吸食血液————
再加之林医生之前提到的那些奇怪病例。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答案—一吸血鬼。
“刘老,您没看错。”陆阳的声音平静而笃定,“那确实不是野兽,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鬼魂。”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袭击您朋友的,应该是一只吸血鬼。”
“吸————吸血鬼?!”刘济民虽然跑过船,见多识广,也听过不少怪谈。
但当这个只存在于电影和小说里的词汇出现在现实中时,他还是感到一阵荒谬和恐惧。
“这玩意儿————真的存在?”
“有,而且在旧金山还不少。”陆阳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正常情况下,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混迹在人类社会中,靠购买血浆或者特定的“捐赠者”生活,很少会象野兽一样当街狩猎。”
是的,因为有万灵会的存在。
按理说,作为统管这些非人类生物的地下组织,万灵会对吸血鬼的管控一直很严格。
这种公然袭击人类、制造恐慌的行为,简直是在挑衅整个“里世界”与人类政府达成的默契。
除非————万灵会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这只吸血鬼是个不受控制的疯子。
“这可怎么办?他见过我了,会不会盯上我?”刘济民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陆阳转过身,看着惊魂未定的刘济民:“刘老,这件事我会处理。您最近晚上尽量别出门,尤其是这种偏僻的小巷子。”
“至于阿山————”
“他————有点特别,您千万看住他,别让他大晚上的瞎跑!”
刘济民连连点头,像捣蒜一样:“懂!懂!我一定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陆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穆尘荷画的“辟邪符”,折成三角形递给刘济民:“这个给您,贴身带着,能防个万一。
”1
刘济民如获至宝,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口袋里。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老板,陆阳走出这栋老旧的公寓楼。
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弥漫在城市阴影里的寒意。
一个疯狂的降头师还没抓到,又冒出来一个不守规矩的吸血鬼。
再加之那群刚下飞机的梵蒂冈教廷疯狗————
“这旧金山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陆阳发动了引擎,没有回济世堂,而是一打方向盘,朝着市场街的方向驶去。
午后的市场街依旧车水马龙,但当陆阳站在莫比迪克酒吧门前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往日里,这附近总会有几个神色诡异的家伙晃悠,或是贩卖情报,或是交换违禁品。
但今天,门口干净得象是一个做正经生意的酒吧。
陆阳推开厚重的木门,酒吧内昏暗如常,但那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却扑面而来。
原本热闹非凡的四个吧台,此刻却显得格外冷清,。
代表着“地狱”的恶魔双角吧台前空无一人,只有酒保屠夫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
“万灵会”的吧台前,只有两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家伙,正在低声窃窃私语o
唯独那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十字架吧台前,坐满了人。
清一色的白人,穿着西装或风衣,坐姿笔挺,神情肃穆。
看来,高远说的梵蒂冈来人,打破了里世界的内部平衡。
陆阳心中微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五爪金龙】吧台。
阿奇依旧穿着那身马褂,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陆阳时,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紧张。
“阿奇哥,来杯茶。”陆阳拉开高脚凳,若无其事地坐下。
阿奇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一把拽住陆阳的骼膊,把他拉进了吧台后面的屋里。
“我的祖宗哎!你————你怎么还敢在这个时候来黑市?!”
他指了指外面的大厅:“你没看见外面的情况吗?梵蒂冈的裁判所来人了!“上帝的剃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现在整个旧金山的里世界”都快被他们翻个底朝天了!所有人都在找那个劈开圣道明堂的狠人!”
阿奇死死盯着陆阳,眼神复杂:“虽然没证据,但道上都在传,那天————你就在现场!”
陆阳耸了耸肩,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瓶酒看了看:“传言嘛,你也信?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就算真在现场,也就是个看热闹的围观群众。”
“看热闹?”阿奇气乐了,“看热闹能把教堂看塌了?能把高高在上的鸟人看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行了,我也懒得问你的底细。黄师傅临走前交代过,要是你惹了祸,能帮一把是一把。”
“但这回不一样!阿方索那个老疯子这回是带了尚方宝剑来的!只要是有嫌疑的,不管你是恶魔还是修真者,先抓起来审一遍再说!”
“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没根脚的倒楣蛋被他们抓走了,说是去净化”,实际上连渣都没剩下来!”
陆阳点了点头,看来高远说得没错,这帮洋和尚确实疯了。
“阿奇哥,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事儿。”陆阳放下酒瓶,正色道:“我是想打听个消息。最近外面是不是有个不懂规矩的吸血鬼在闹事?”
阿奇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吸血鬼?是有这么回事。我也听说了,最近有好几个普通人被袭击了,确实像吸血鬼干的。”
“万灵会不管吗?”陆阳追问:“这可是坏了规矩的大事,要是引起普通人的恐慌,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管?拿什么管?”
阿奇嗤笑一声,指了指外面:“现在梵蒂冈的人把万灵会的高层盯得死死的。那帮长老们现在自顾不暇,生怕被扣上异端”的帽子,哪还有心思去管这种街头治安的小事?”
“而且————”阿奇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幽深:“据我所知,本地的那几个吸血鬼家族,最近都老实得很,一个个缩在古堡里不敢露头。”
“这个出来闹事的,八成是个流窜犯”,或者是————刚转化没多久的新生儿”,根本不懂规矩。”
“这就麻烦了。”陆阳叹了口气。
没有组织的孤狼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它没有底线,也没有顾忌。
“有没有办法找到它?”陆阳问道,“我有个朋友害怕自己被它盯上了。”
阿奇沉吟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象是指南针一样的铜盘:“吸血鬼这东西,对血气的感知很敏锐,反过来也一样。只要它动过手,身上就会残留着血煞”。”
“这是个寻煞盘,在找这种脏东西上,还是挺好用的。”
他把铜盘塞给陆阳:“小陆爷,我得提醒你一句。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梵蒂冈的眼线。”
“你要是真动起手来,动静闹大了,把那些裁判所的人引来。
“到时候,就是玉皇大帝来了,恐怕也难保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