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别院的平静,在屠苏住下的第五日被打破了。
清晨,方如沁来到西厢房,脸色有些为难:“屠苏公子,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屠苏正在整理床铺,闻言转身:“多谢方姑娘照顾,一切都好。”
“那就好。”方如沁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只是……有件事想与公子商量。”
“方姑娘请讲。”
“是关于兰生的。”方如沁叹息,“这几日他整日缠着公子学剑,功课也不做,家事也不管,连我让他押运的货物都耽误了。我虽理解公子好意,但兰生毕竟是方家未来的家主,不能整日沉迷于这些……”
屠苏明白了她的意思:“方姑娘是想让我不要再教兰生剑法?”
“实不相瞒,确实有此意。”方如沁歉意道,“我知道公子是好心,但兰生那孩子,一旦对什么东西着迷,就会不管不顾。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荒废正业,辜负了家父的期望。”
屠苏点头:“我明白了。从今日起,我不会再教他剑法。”
“多谢公子体谅。”方如沁松了口气,“另外……方家在城东还有一处小院,比这里更清静。若是公子不嫌弃,可以搬到那里去住。这样一来,兰生找不到公子,也就死心了。”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了。
屠苏听懂了弦外之音。方如沁虽然善良,但终究要以家族为重。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在方家别院,还引得方家少爷荒废正业,确实不妥。
“不必麻烦。”屠苏平静道,“我今日就离开。”
“这……”方如沁有些愧疚,“公子不必如此着急……”
“无妨。”屠苏打断她,“这几日承蒙照顾,已经感激不尽。”
他没什么行李,只有随身的长剑和几件换洗衣物。收拾好后,他向芙蕖说明了情况,准备离开。
芙蕖本想跟他一起走,但屠苏拒绝了:“你的伤还没好,先在方家养着。等我找到落脚处,再来接你。”
“可是……”
“听话。”屠苏难得用了强硬的语气。
芙蕖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最终只能点头:“那师兄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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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屠苏准备离开时,方兰生冲进了院子。
“屠苏兄!你要走?”他一脸焦急,“为什么?是不是我二姐逼你走的?”
“兰生,不得无礼。”方如沁呵斥。
“我怎么无礼了?”方兰生激动道,“屠苏兄是我的师父,你们凭什么赶他走?二姐,你太不讲道理了!”
“胡闹!”方如沁脸色沉了下来,“屠苏公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你整日缠着人家,耽误人家正事,还有理了?”
“我……”方兰生语塞,但随即又梗着脖子,“我不管!屠苏兄不能走!他走了谁教我剑法?”
他冲到屠苏面前:“屠苏兄,你别走!我让我二姐给你涨月钱,十倍!不,二十倍!你就留下来教我剑法吧!”
屠苏摇头:“方少爷,我确实有事在身,不能久留。”
“有什么事?你说!我方家在琴川人脉广,什么忙都能帮!”方兰生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少爷!不好了!您那块祖传的玉佩不见了!”
“什么?”方兰生一愣,“怎么会不见了?我昨天还戴着的!”
“小的也不知道啊……”家丁哭丧着脸,“刚才去少爷房间打扫,发现玉佩不在盒子里了。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
方如沁皱眉:“仔细找过了?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都找过了,真的没有!”
方兰生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屠苏:“屠苏兄……你……”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怀疑已经很明显了。
方如沁脸色一变:“兰生,你胡说什么!屠苏公子岂是那种人?”
“我没说是他!”方兰生辩解,“但玉佩昨天还在,今天就不见了。而且屠苏兄今天就要走……这也太巧了吧?”
院中气氛瞬间凝重。
几个家丁都偷偷看向屠苏,眼神复杂。
屠苏面色平静,但心中却涌起一股怒火。不是愤怒被怀疑,而是愤怒这种无端的猜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天墉城,他也是这样被怀疑,被诬陷,最终被迫离开。
难道在凡俗世间,也是如此?
“我没有拿你的玉佩。”他缓缓开口。
“我没说你拿!”方兰生急道,“我就是觉得……觉得太巧了!”
一个年轻家丁忽然开口:“少爷,小的……小的今早看到屠苏公子从您房前走过,还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
方兰生的眼神更加怀疑了。
方如沁厉声道:“住口!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
“二小姐,小的只是实话实说……”
“够了!”方如沁打断他,转向屠苏,“屠苏公子,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此事我会查清,还你清白。”
屠苏却摇了摇头。
他累了。
解释,辩解,证明清白……这些事,他做得太多了。在天墉城,他解释过,辩解过,最终还是被赶了出来。在这里,难道又要重演一次?
“不必了。”他淡淡道,“玉佩不是我拿的,信不信由你们。告辞。”
他转身就走。
“屠苏兄!”方兰生想追,却被方如沁拉住。
“让他走吧。”方如沁叹息,“这样对大家都好。”
屠苏走出方家别院,走在琴川的街道上。
阳光明媚,行人熙攘,但他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那种被怀疑、被孤立、被排斥的感觉,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焚寂煞气又开始躁动了。
“冷静……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制。
但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画面——肇临倒在血泊中,陵端得意的笑容,同门怀疑的目光,还有刚才方家那些家丁的眼神——这些画面如同魔咒,让他心中的怨愤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
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赤红色的纹路开始在皮肤下浮现。
街上的行人注意到他的异常,纷纷避开。有人指指点点,有人面露惊恐。
“那人的眼睛……怎么红了?”
“是妖怪吗?”
“快走快走……”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屠苏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呃啊啊啊——!”
一声低吼从他喉咙中发出,赤红色的火焰从身上燃起!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地面开始龟裂,附近的摊位被热浪掀翻。
“妖怪!真的是妖怪!”
“快跑啊!”
人群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屠苏站在街道中央,双眼赤红,周身环绕着焚寂之火。他能感觉到,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吞噬他的理智,想要将他彻底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不……不行……”他咬牙,与体内的煞气抗争。
但这一次,煞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大。三年来建立的防线,在连续的打击下,已经摇摇欲坠。
“杀……杀光他们……”
“没有人相信你……所有人都在怀疑你……”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诱惑力。
屠苏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沉入黑暗。就在即将彻底失控的瞬间,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就是现在!
他运起全部灵力,强行将煞气压回体内。赤红火焰熄灭,但反噬的力量让他经脉剧痛,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一个穿着捕快服饰的人正向他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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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屠苏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外传来市井的喧嚣声,显然还在琴川城内。
“你醒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屠苏转头,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走了进来,一身捕快服饰,面容刚毅,眼神明亮。
“你是……”
“在下吴捕快,琴川衙门的捕头。”汉子走到床前,“今天早上在街上看到你晕倒,就把你带回来了。大夫来看过,说你气血逆冲,需要静养。”
屠苏坐起身,感觉体内经脉还在隐隐作痛,但煞气已经暂时平息了。
“多谢吴捕快相救。”
“不必客气。”吴捕快摆摆手,“看你这样子,应该是遇到了难处吧?身上没钱,又没地方去,还被冤枉偷东西……换谁都得气出病来。”
屠苏一愣:“你怎么知道……”
“方家的事,整个琴川都传开了。”吴捕快道,“方家少爷丢了祖传玉佩,怀疑是你偷的,把你赶了出来。你气不过,当街发病……是不是这样?”
屠苏沉默。
吴捕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我看你不像坏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的眼神清澈,不是那种会偷鸡摸狗的人。”
这话让屠苏心中一动。
“你……相信我?”
“为什么不信?”吴捕快笑了,“我在衙门干了十几年,见过的人多了。好人坏人,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你虽然来历不明,但绝不是宵小之徒。”
他顿了顿,正色道:“不过,你体内那股力量……很危险。今天早上你晕倒前,身上冒出的那股火,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屠苏心中一紧。
“别紧张。”吴捕快摆手,“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多问。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可以在我这里住下。衙门最近缺人手,你若是愿意,可以帮忙做些杂事,管吃管住,还有月钱。”
这意外的善意,让屠苏愣住了。
他以为,离开方家后,又会像在天墉城时一样,被所有人排斥,无处可去。
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收留他,还愿意相信他。
“为什么……帮我?”他低声问。
吴捕快想了想,笑道:“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我也到处流浪,无处可去,是上一任捕头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
他起身:“你好好考虑。愿意的话,明天早上来衙门找我。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屠苏一人沉思。
窗外,天色渐暗。
屠苏望着窗外的灯火,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吴捕快的善意,让他看到了人世间的一丝温暖。但体内的煞气,方家的误会,天墉城的追杀……这些难题依然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还要去找欧阳少恭。
“少恭……”他喃喃自语。
等身体好些,他就去长青医馆打听少恭的消息。但现在……或许可以先在衙门暂住几日,等芙蕖伤势好转,再作打算。
做出决定后,屠苏重新躺下,闭目调息。
他需要尽快恢复,因为直觉告诉他,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而在不远处的长青医馆,欧阳少恭正在为寂桐煎药。
李长青走进后院,淡淡道:“屠苏现在在衙门,暂时安全。”
欧阳少恭手一顿:“衙门?怎么会……”
“方家误会他偷玉佩,把他赶了出来。他当街煞气发作,幸好被吴捕快所救。”李长青简单说了经过,“你现在去找他,未必是好事。天墉城的追兵已经到了琴川,你与他接触,只会暴露他的行踪。”
欧阳少恭沉吟片刻,点头:“前辈说得对。那我现在……”
“先完成你的事。”李长青看向他怀中的玉横,“玉横虽已到手,但要复活逝者,还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这段时间,你正好可以准备。”
“晚辈明白。”欧阳少恭握紧玉横,“巽芳……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了。”
李长青看着他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心中轻叹。
执念太深,终究不是好事。
但他没有多说,只是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的路。他能做的,只是在关键时刻,给出一点指引。
而此刻,琴川城外。
陵越与晴雪站在山坡上,望着城中灯火。
“焚寂的气息……稳定下来了。”晴雪看着手腕上的手链,“就在城中心,应该是衙门的方向。”
“衙门?”陵越皱眉,“屠苏怎么会……”
“不管怎样,至少他现在安全。”晴雪道,“陵越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
陵越思索片刻,摇头:“再等等。我刚才得到消息,青玉坛的人已经到了琴川。我们若贸然与屠苏接触,可能会打草惊蛇。”
“青玉坛……”晴雪握紧拳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想干什么,我们都要阻止。”陵越眼中闪过寒光,“等查清他们的目的,再与屠苏汇合。”
夜色渐深。
琴川城看似平静,但暗流已在涌动。
青玉坛,天墉城,欧阳少恭,屠苏,晴雪,陵越……
所有的线,都在琴川交汇。
而那个在暗中观察一切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最关键的时刻落下棋子。
这场大戏,即将进入最激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