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术交流会的地点，设在青玉坛最大的广场“聚魂坪”。
此坪以白玉铺就，呈圆形，直径百丈。坪面刻有复杂的聚灵阵法，中心处更有一幅巨大的“三魂七魄图”，图纹玄奥，隐隐有魂力流转。
李长青在文若虚的引领下来到观礼台。台上已有数十人，多为青玉坛长老、执事，以及少数贵客。欧阳少恭端坐主位，见李长青到来，微笑颔首示意。
“交流会分两个环节。”文若虚低声介绍，“先是‘术法展示’，各脉弟子依次演示新研魂术；然后是‘魂术切磋’，以魂力相互攻防，考验实战。”
“青玉坛果然人才济济。”李长青望向场中，已有百余名青玉坛弟子列队等候，修为从筑基到金丹不等。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宣布交流会开始。此人乃青玉坛大长老“魂虚子”，修为化神初期，在门派中地位仅次于掌门与欧阳少恭。
“第一项，术法展示。天枢峰弟子先行。”
一名青衫弟子上前，向四周一礼，随即取出一枚玉瓶，倒出一团灰蒙蒙的光团。那光团在空中蠕动，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弟子研究‘魂魄显形术’三月，现已可将魂魄碎片显化至肉眼可见程度。”青衫弟子手掐法诀，灰光凝聚，渐渐清晰，竟是一个模糊的人脸。
观礼台上有人点头称赞。魂魄本是无形之物，能以术法显形，已是不易。
接下来，各峰弟子依次展示:有能暂时增强某魄力量的“魄力激发术”，有可探查魂魄损伤程度的“魂伤诊断术”，还有能将记忆片段具象化的“忆影术”……
李长青静静看着，心中暗暗评估。
青玉坛在魂魄的应用上确实走得很远，这些术法虽不涉及核心秘传，但思路巧妙，实用性很强。尤其一些针对特定魂魄损伤的修复术，颇有独到之处。
“接下来，天权峰弟子展示。”
一名红衣女弟子走上场，她取出一只木偶，又拿出一枚玉简。玉简中飞出一缕幽光，没入木偶眉心。木偶随即动了起来，如常人般行走、挥手。
“这是‘魂偶操控术’。”女弟子解释道，“以分魂之法，将一缕分魂附于特制木偶，可远程操控，执行简单指令。”
观礼台上响起轻微议论声。
分魂之术本是高阶秘法，这弟子能以木偶为载体，实现远程操控，虽只是雏形，却已显出极大潜力。
李长青却注意到，在女弟子施术时，欧阳少恭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对此术特别关注。
“他在想什么？”李长青心中思索，“难道……与重聚太子长琴魂魄有关？”
接下来几个展示都平平无奇，直到一名黑衣弟子上场。
此人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眼中有种不正常的狂热。他取出的，是一个囚禁着妖兽魂魄的禁魂瓶。
“弟子研究‘魂魄嫁接术’，已可将妖兽魂魄的部分特性，嫁接到人类魂魄上。”黑衣弟子声音沙哑，“比如，嫁接狼妖的‘警觉之魄’，可大幅提升修士对危险的感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魂虚子长老皱眉道:“胡闹！魂魄嫁接有违天道，极易导致魂魄失衡，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
“长老容禀。”黑衣弟子争辩道，“弟子已进行十七次实验，其中九次成功，被嫁接者皆获得了相应能力，并未出现失控现象。”
“即便如此，也不可推广！”魂虚子厉声道，“此术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毁人道基。从今日起，禁止你再研究此术！”
黑衣弟子面色不甘，却不敢违逆，悻悻退下。
李长青看向欧阳少恭，发现他神色平静，对这场争论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有些赞同黑衣弟子的研究方向？
“果然，青玉坛内部理念分歧很大。”李长青了然。
保守派如魂虚子，认为魂魄移植、嫁接等术法应谨慎使用，不可轻易触碰魂魄根本。而激进派则以欧阳少恭为代表，为达目的不惜尝试各种禁忌之法。
展示环节持续了两个时辰。最后上场的是欧阳少恭的亲传弟子，一名青衣青年。
“弟子研究‘魂印共鸣术’，可让两个魂魄之间建立微弱联系，实现简单的意念传递。”青衣青年取出一对玉佩，“这是特制的‘魂印玉佩’，佩戴者可在百里内相互感应，传递简单意念。”
他当场演示，将一枚玉佩交给场边一名弟子，自己持另一枚。片刻后，那弟子点头道:“师兄传递了‘危险’的意念。”
观礼台上响起掌声。这种魂印共鸣术看似简单，实则涉及魂魄深层次的沟通，若能完善，价值极大。
欧阳少恭终于开口:“此术尚有不足。魂印连接不稳定，传递信息模糊。但思路不错，可继续研究。”
“谢师父指点。”青衣青年恭敬退下。
展示环节结束，魂虚子宣布进入“魂术切磋”。
规则很简单:两人一组，以魂力相互攻防，不得使用法器、符箓等外物，纯以魂术较量。点到为止，不可伤及魂魄根本。
第一组上场的，是两名筑基后期弟子。一人施展“魂针刺击”，以魂力凝聚细针，攻击对方识海；另一人则以“魂盾术”防御。
战斗不算精彩，但李长青看得仔细。青玉坛的魂术攻防，与天墉城剑魄的锋锐、幽都养魂的温和都不同，更侧重于“技巧”与“变化”。
魂力如同水流，可柔可刚，可聚可散。这些弟子虽修为不高，但对魂力的操控已相当精妙。
几轮切磋后，金丹期弟子上场，战斗顿时激烈起来。
一名弟子施展“幻魂术”，制造幻象迷惑对手；另一人则以“破妄魂眼”看破虚妄，反击“魂爆术”……
各种魂术层出不穷，看得观礼台上众人点头称赞。
李长青注意到，这些魂术中，有不少都带着实验性质，显然是从那些魂魄研究中衍生出来的实战应用。
“青玉坛的魂术体系，确实完整。”他心中评价，“从理论到应用，从治疗到战斗，已形成闭环。”
就在此时，文若虚忽然低声对李长青道:“李道长，公子有请道长下场，指点我派弟子一二。”
李长青看向欧阳少恭，后者微笑点头。
这是进一步的试探。
李长青也不推辞，起身道:“既如此，贫道献丑了。”
他缓步走下观礼台，来到场中。青玉坛弟子们纷纷投来好奇、审视的目光。
“不知道长擅长何种魂术？”负责主持切磋的长老问道。
“贫道所学，以温养调和为主，不善攻伐。”李长青如实道，“不过，倒可演示一种‘魂力化形’的小术。”
他闭目凝神，一缕魂力自眉心飞出。
那魂力起初无形无色，在空中缓缓盘旋，随后开始变化形状——先化作一朵莲花，花瓣清晰可见；又化作一只飞鸟，振翅欲飞；最后化作一柄小剑，剑锋凛然。
“魂力化形！”
“如此精妙的控制！”
场中响起惊呼。魂力本是无形之物，要将其凝聚成稳定形态已是不易，更何况如此栩栩如生、变化自如！
李长青却知这不算什么。以他天仙境界，对魂力的掌控早已入微，此刻展现的，不过是为了符合“金丹期散修”身份的适度水平。
“道长好手段。”欧阳少恭的声音从观礼台传来，“不知可否与我派弟子切磋一番？当然，只论技巧，不论修为。”
“敢不从命。”
一名金丹中期的青玉坛弟子上场，拱手道:“弟子赵明，请道长指教。”
“请。”
赵明率先出手，魂力化作数十根细丝，如网般罩向李长青。这是“缚魂丝”，一旦缠上，可暂时禁锢对手魂魄，使其动弹不得。
李长青不闪不避，魂力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圆盾。缚魂丝撞在盾上，如泥牛入海，被尽数吸收。
“什么？！”赵明一惊。
他的缚魂丝虽是魂力所化，却带着“禁锢”属性，寻常魂盾只能抵挡，无法吸收。这青冥子道长的魂盾，竟有化解魂力属性的能力？
李长青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混沌魂力的特性——包容、转化。
赵明改变战术，魂力化作一柄长枪，直刺而来。这一击凝聚了他七成魂力，威势不小。
李长青依然以魂盾抵挡，但这一次，盾面微微凹陷，随后反弹！
“砰！”
魂力长枪倒飞回去，赵明急忙闪避，还是被擦中肩膀，顿时神魂震荡，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承让。”李长青收力。
赵明脸色变幻，最终拱手:“道长高明，弟子佩服。”
观礼台上，魂虚子抚须点头:“此人对魂力的掌控，已臻化境。看似简单的一挡一弹，实则妙到毫巅。”
欧阳少恭却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接下来，又有两名弟子上场挑战，皆在李长青手下撑不过三招。他展现出的魂力掌控力，让青玉坛弟子们大开眼界。
“好了。”欧阳少恭终于开口，“李道长已连战三场，也该歇息了。”
李长青回到观礼台，欧阳少恭亲自为他斟茶:“道长果然深藏不露。这等魂力掌控，便是青玉坛中，也少有弟子能及。”
“公子过奖。贫道只是取巧罢了。”
欧阳少恭不再多言，继续观看切磋。
后续的切磋中，李长青注意到一个细节:有几名弟子施展的魂术，明显带有“实验性质”，甚至有些危险。比如一人试图将两种不同属性的魂力强行融合，结果差点引发魂力暴走，幸亏裁判长老及时制止。
“这些激进的实验，恐怕都是欧阳少恭授意的。”李长青心道。
交流会持续到黄昏时分才结束。
返回听竹轩的路上，文若虚感慨道:“今日道长展示的魂力化形之术，令我等大开眼界。不知可否将此术传授一二？当然，我青玉坛愿以相应秘法交换。”
李长青沉吟道:“此术乃贫道自创，名为‘千变魂形术’。传授可以，不过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要诀。”
“无妨无妨！道长可慢慢整理！”
回到听竹轩，李长青静坐片刻，回想着今日所见。
青玉坛的魂术体系，他已基本了解。接下来，该接触更深层的东西了——那些关于魂魄移植、记忆篡改的禁术，以及……太子长琴的魂魄碎片。
“不过，欧阳少恭对我的戒心未消，还需等待时机。”
他取出玉简，开始整理“千变魂形术”。这术法本身不涉及高深原理，重点在于魂力掌控的技巧，正适合作为交换筹码。
三日后，李长青将整理好的术法交给文若虚。作为交换，文若虚带来了青玉坛的一门中级魂术《分魂御物诀》。
此术可将一缕分魂附于器物，实现远程操控，正是那日红衣女弟子展示的“魂偶操控术”的完整版。
李长青参悟后，发现其中有不少巧妙构思，对完善《混沌天魂经》中的“分魂之道”大有裨益。
又过数日，欧阳少恭再次邀请李长青论道。
这一次，地点换成了欧阳少恭的私人洞府“听琴轩”。
洞府位于瑶光峰山腰，四周竹林环绕，清泉流淌。轩内陈设简朴，只有一桌、一椅、一琴案。案上放着一架古琴，琴身暗红，隐隐有灵光流转。
“此琴名为‘焦尾’，是在下偶然所得。”欧阳少恭抚摸着琴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李长青能感应到，琴中封印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魂魄气息——那是太子长琴的残魂碎片之一。
“好琴。”他赞道。
二人坐定，这次论道更加深入。
欧阳少恭不再掩饰，开始探讨一些魂魄禁术的理论基础，包括魂魄碎片的融合原理、记忆与魂魄的关系、甚至……逆转生死轮回的可能性。
李长青也相应展示了自己在魂魄温养、调和上的见解，尤其强调了“魂魄平衡”的重要性。
“道长始终强调平衡。”欧阳少恭忽然道，“但世间万物，本就不平衡。有人天生魂魄残缺，有人后天魂伤难愈，难道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吗？”
“平衡不等于不作为。”李长青摇头，“贫道的意思是，任何干预都需谨慎，需顺应魂魄本身的特性，而非强行改变。”
“若魂魄本身的特性就是‘破碎’呢？”欧阳少恭追问，“比如一个人，魂魄天生破碎，散落四方。这样的魂魄，难道不该重聚吗？”
李长青沉默片刻，缓缓道:“那要看重聚的目的，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成全某种执念。”
欧阳少恭眼神微凝。
两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在交锋。
良久，欧阳少恭忽然笑了:“道长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瑶光峰之巅:“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有一个执念。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执念。”
李长青心中一动，知道对方终于要透露一些真话了。
“愿闻其详。”
欧阳少恭转身，目光幽深:“道长可信……轮回转世之说？”
“信。”
“那如果一个人，每一世都魂魄残缺，记忆不全，生生世世活在痛苦之中。这样的人，是否值得被拯救？”
李长青知道他说的是太子长琴，也是他自己。
“值得。”李长青点头，“但拯救的方式，很重要。若是以牺牲他人为代价，那拯救的意义何在？”
欧阳少恭沉默。
窗外竹影摇曳，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
“或许道长是对的。”他轻声道，“但有时候，人明知是错，也要走下去。因为……别无选择。”
这话中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李长青忽然有些理解欧阳少恭了。数千年的执念，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甚至超越了对错。
“公子若信得过贫道，或许……可以有别的选择。”李长青缓缓道。
欧阳少恭看向他，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惊讶:“道长此言何意？”
“重聚魂魄，未必只有一条路。”李长青道，“贫道对魂魄之道略有心得，或许能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
他没有说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欧阳少恭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道长果然不是寻常散修。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容在下考虑考虑。”
“理当如此。”
论道结束，李长青离开听琴轩。
他知道，今日这番话，已在他与欧阳少恭之间，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就要看欧阳少恭的选择了。
而无论他如何选择，李长青都已做好准备。
夜色渐深，瑶光峰之巅，那丝古老的魂魄气息，今夜格外活跃。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