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马,就这样朝着石台外走去。
脚步很轻,却在这死寂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清晰。
不过并没有人阻拦。
那些呆滞的众生,依旧一动不动;那些盘膝而坐的峰主和长老,依旧面无表情;那只悬浮的巨鼎,也依旧纹丝不动。
沈夜的脚步,没有停。
他走过那些文武百官的身边,走过那些修士的身边,走过那些野兽的身边。
沈夜特意在胤祯面前停留了一下,他能看到胤祯脸上的狂热,已经被空洞取代,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凡间帝王。
不过就停了一下。
这石台,太诡异了。
沈夜现在只想离开。
高台之下,是蜿蜒的白玉阶。
白玉阶上,只有稀薄的青雾。
走到尽头。
沈夜试着迈出一步。
砰!
他的身体,撞上了一道透明的墙。
屏障。
沈夜皱眉,挥刀。
无效。
他索性换了一个方向,再次迈步。
砰!
又是一道屏障。
沈夜再次挥刀,连挥数次,依旧无效。
东方,有屏障。
西方,有屏障。
南方,有屏障。
北方,有屏障。
整个清虚观,好似都被这无形的屏障,笼罩了起来。
沈夜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抬头,望向静心殿的方向。
那里,没有青雾。
那里,是他之前待了三天的地方。
那也有屏障么?
沈夜思索了一瞬,随即他拉着小夜,调转方向,朝着静心殿的方向走去。
很奇怪。
通往静心殿的路,没有任何屏障。
那些青雾,像是有意识一般,纷纷退避,露出了一条干净的道路。
一人一马,就这样又沿着白玉阶,缓缓前行。
身后,是那只悬浮的巨鼎,是那些呆滞的众生,是那片青色的天空。
前方,是静心殿的轮廓,是那扇敞开的殿门。
沈夜的脚步,很沉。
他知道,自己好像哪里也去不了。
这清虚观,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而他,就是囚笼里,唯一的,清醒的囚徒。
风吹过沈夜的发梢,沈夜闻到一丝香味。
那是静心殿的味道。
随着离静心殿越来越近。
沈夜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他握紧了手里的雾隐刀。
刀身的青雾,再次亮起。
已经悟出来的破妄。
破的是虚妄。
见的是真实。
可这真实,为何如此残酷?
沈夜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静心殿上。
殿门敞开着,殿内的青石地面,泛着冰凉的光。
地上依旧是两个蒲团。
和他三天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变化。
可沈夜知道,一切都变了。
那个坐在蒲团上,给自己雾隐刀的那个老道,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要夺舍众生的修仙者。
无奈,沈夜牵着小夜,走进了静心殿。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没有风,没有人,是门自己关上的。
小夜甩了甩尾巴,走到蒲团旁边,卧了下来。
它的眼睛半睁半闭,淡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疲惫。
沈夜走到殿中央,停下了脚步。
他环顾四周。
殿内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蒲团,依旧是那两个。
青石,依旧是那片青石。
可这里,却安静得很。
外面的巨鼎嗡鸣,外面的青光闪烁,外面的众生呆滞,都被这扇殿门,隔绝在了外面。
这里,仿佛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沈夜走到蒲团旁,盘膝坐下。
他能感觉到,旁边蒲团还有一股微弱的气息。
那是清虚真人的气息。
沈夜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想起了上一次见清虚真人的那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想起了他身上,变幻不定的灰袍与青袍。
沈夜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闪过的,是雾隐秘境中望魂山的黑树,童子,雾。
还有试炼塔九层的黑树与童子。
还有,他劈出的那一刀。
那一刀,劈开了虚妄,劈开了迷雾,劈开了束缚。
他一直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实。
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
可现在看来,他不过是从一个虚妄,跳进了另一个虚妄。
破妄,破的了试炼塔的雾,却破不了这云泽州的囚笼。
沈夜自嘲地笑了笑。
笑声很轻,在殿内回荡。
小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下去。
然后沈夜看向殿门外。
透过门缝,他能看到那片青色的天空,能看到那只悬浮的巨鼎。
鼎身上的那些人脸,越来越清晰。
他们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沉沦。
沈夜知道,那些不是脸。
是魂。
是被巨鼎吞噬的,众生的魂。
清虚真人说,这是渡劫。
渡的是谁的劫?
是云泽州的劫?
还是他的劫?
当时第一回见面,让自己挡劫,是这个劫么?
沈夜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得想办法。
师父的仇还没报。
然后沈夜握紧了腰间的雾隐刀。
他站起身,走到殿门前。
他伸手,刚要推开殿门。
就在这时,殿内的蒲团,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很轻,却很清晰。
沈夜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回头,看向蒲团。
蒲团突然燃起一缕青雾。
青雾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是清虚真人。
不过这次是青袍。
依旧是那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手里依旧捏着一只青铜小鼎。
他就站在青雾之中,看着沈夜,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带着一丝无奈。
“你做好准备了么?”清虚真人缓缓开口。
沈夜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刀,握得更紧。
“吾非是夺舍,亦非是掌控。”清虚真人的声音,很轻。
“吾只是,在完成一场宿命。”
“宿命?”沈夜终于开口。
“宿命就是杀光所有人?”
清虚真人笑了笑。
“你还是不懂。”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鸿蒙劫,是吾也可不是吾。灰袍他做的也没错,以自身为鼎,以众生之魂为薪,以鸿蒙之气为火,方能炼化此劫。此乃以身化劫,非是夺舍。”
“炼化此劫之后呢?”沈夜问道。
“炼化此劫之后……”清虚真人的目光,望向殿门外的巨鼎。
“吾将与鼎同化,与云泽同化,与此片天地同化。吾将成为云泽州的灵,守护这片土地。”
“那所有生灵呢?”沈夜眉头皱的更深。
“众生之魂,将融入鼎中,与吾同在。”清虚真人的声音,很平静。
“他们将不再有生老病死,不再有悲欢离合,不再有虚妄迷茫。他们将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这,便是吾给他们的,永恒,这也是清虚观的福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