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此刻唯一的盟友。洞穴深处的黑暗，隔绝了外界那轮暗红“月亮”病态的光晕，也隔绝了天空中可能掠过的骨鸟与遁光。在这片被刻意营造的、连守石人夜视能力都会减弱的绝对幽暗里，云梦瑶盘膝而坐，像一尊正在缓慢风化的石像。
她的掌心，一左一右，各托着一块灰黑色的混沌晶石原矿。矿石表面粗糙，在绝对的黑暗中，隐隐有极淡的灰色光晕流转，如同濒死之物的微弱呼吸。这是灰纹长老特批给她的、品质相对最好的两块。部落仓库里本就不多的存货，在支撑了整个部落数日的隐蔽消耗和她之前的尝试后，已所剩无几。
（必须争分夺秒。）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柳依依和圣族搜查者的阴影并未远去，只是暂时偏离了焦点。部落的存粮正在见底，士气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前往“墟市”的提议已被采纳，但路途凶险，以她现在的状态，别说应对意外，恐怕连跟上队伍都勉强。她需要力量，哪怕只是一丝。
但修炼，在这个世界，是奢侈的，更是危险的。
她曾尝试过，极其小心地引动一丝外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天地灵气。结果差点让她好不容易稳住的伤势再次崩裂——那灵气中蕴含的五行之力不仅狂暴，而且彼此纠缠冲撞，如同一锅煮沸的、掺了碎玻璃的毒粥，强行吸入，与自杀无异。
唯一的希望，是混沌之气。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摒弃所有杂念，将心神沉入体内。
内视的景象，依旧惨不忍睹。经脉网络千疮百孔，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许多地方甚至已经萎缩、粘连，灵力流通滞涩无比，每一次微弱运转都带来刮骨般的疼痛。而丹田所在，更是重灾区——原本光华流转、承载着她金丹大道基的五行道台，早已崩塌，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以及中央一个缓缓旋转、却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灰色气旋。
这就是她过去几天，在躲避搜查的间隙，忍受着非人痛苦，一点一滴重新构筑起来的“东西”——“混沌气旋”雏形。
与玄灵界正统的、讲究中正平和、循序渐进的道基构筑不同，也与守石人那种将混沌之气粗暴引入体内、纯粹熬打肉身的原始方式迥异。这是她独辟蹊径，在绝境中摸索出的、专属于她这“混沌道体”的混沌道基重塑法。
（以混沌为基，衍化五行。这是《法典》总纲。但我的五行道台已碎，五行灵珠沉寂，反过来，以残存的五行精气为‘筋骨’，以混沌之气为‘泥浆’，重构一个能包容、甚至统御混沌的‘基’……可行吗？）
理论是模糊的，前路是未知的，痛苦是真实的。
她开始第一步：引气。
心神微动，掌中混沌晶石原矿那微弱的灰色光晕仿佛受到了牵引，一丝丝精纯却依旧带着原始混沌特有“沉重”与“混乱”属性的气流，顺着她掌心劳宫穴，缓缓渗入。
“呃……” 云梦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牙关瞬间咬紧。那不像是吸收温和的灵气，更像是将烧熔的金属汁液混合着冰渣，强行注入她脆弱破损的经脉！混沌之气所过之处，经脉壁传来令人牙酸的、仿佛被粗糙砂纸反复打磨的剧痛，同时又有一种霸道的、充满侵略性的“生机” 在强行弥合那些细微的裂痕。痛与痒，破坏与修复，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必须分出绝大部分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这股狂暴的力量，让它沿着特定的、相对完好的主经脉运行，避开那些已经不堪重负的脆弱节点。这需要极其精微的控制力和对自身状况了如指掌的洞察，任何一点差错，都会导致混沌之气在体内失控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汗水，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她的衣衫，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她的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必定苍白如纸。
（观想法，运转！）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心中默念《五行归一灵纹法典》开篇的混沌观想图——那并非具体的图像，而是一种“混沌初开，阴阳未判，五行未生”的意境。与此同时，她分心二用，仔细观察、回忆守石人战士们平日里无意识搬运混沌之气时，体内那粗犷简单的能量流动轨迹，以及他们脸上、身上那些灰色纹路在能量流过时的微弱反应。
（他们的方式，是‘散’。将混沌之气散入四肢百骸，强化筋骨皮膜，简单，直接，但效率低下，且对经脉和脏腑负担大，难怪他们大多身体强悍，但神魂和精细操控力不足，也难有神通变化。）
（我的路，不能是简单的‘散’，也不能是重建过去的‘聚’（五行道台）。应该是……‘旋’！）
意念引导下，那缕在经脉中艰难跋涉的混沌之气，终于按照她的意志，流入了那片丹田的废墟。她没有试图用这缕气去修补那些道台碎片——那就像用泥浆去粘合粉碎的瓷器，徒劳无功。她直接将其注入中心那团微弱的气旋。
“嗡……”
气旋微微一震，旋转的速度似乎快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那缕新注入的混沌之气，与气旋中原本存在的、来自五行灵珠散逸出的、一丝极其微薄却异常精纯的五行本源精气，发生了接触！
金、木、水、火、土，五色微光在灰蒙蒙的气旋中骤然一闪！并非相生，亦非相克，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要重新融合归一的悸动！然而，这缕五行精气太弱，而这新来的混沌之气又过于“浑浊”和“暴烈”。
“嗤——！”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灰蒙蒙的气旋内部猛地一涨，随即剧烈震荡起来！一股混乱、排斥、几乎要炸开的撕裂感，从丹田处猛然爆发！
“噗！” 云梦瑶浑身剧震，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溅在面前的地面上，呈现出一种暗淡的、夹杂着细微灰气的颜色。丹田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新生的、脆弱的气旋边缘，甚至出现了消散的迹象！
（糟了！平衡被打破了！混沌之气太‘浊’，五行精气太‘清’，无法自然相融！强行融合，只会两败俱伤！） 强烈的危机感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停！停下就是前功尽弃，甚至气旋溃散，伤上加伤！
（调和！必须调和！混沌是‘母’，五行是‘子’……不是粗暴融合，是‘母’承载‘子’，‘子’稳定‘母’！）
生死关头，云梦瑶的思维反而进入一种奇异的空明。她不再试图去“控制”那股暴动的能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五行归一灵纹法典》最核心的那一丝“道韵”中，同时，回忆着自己对五行生克、对能量结构本质的理解。
她不再引导，而是“观察”，然后“顺应”。
她“看”到，那缕五行精气虽然微弱，但其结构却带着一种源自世界本源的、完美的“秩序感”。而那混沌之气，充满了无尽的“可能性”和“包容性”，却缺乏“秩序”。
（我懂了……混沌气旋，需要的不是五行精气的‘力量’，而是它的‘秩序’！以五行精气的秩序为‘骨架’，来梳理、稳定混沌之气的混乱！）
心念急转，她强忍剧痛，以一种近乎直觉的方式，极其细微地调整着对那缕五行精气的牵引。不再是让它与混沌之气混合，而是让它如同一根无比纤细却坚韧的“线”，在混沌气旋的核心处，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穿梭、勾勒！
金之锋锐为“点”，木之舒发为“线”，水之流转为“曲”，火之升腾为“动”，土之厚重为“基”……五行并非实体，而是五种最基本的“运动”与“状态”规则！
这个过程，比之前引导混沌之气痛苦百倍！那五行精气微弱，操控它需要的心神之力却大得惊人，而且必须精准到毫巅，否则“骨架”歪斜，立刻就是全盘崩溃。她的识海如同被千万根细针同时穿刺、搅拌，头痛欲裂，七窍都隐隐有血丝渗出。
但她撑住了。凭借的是一股绝不放弃的狠劲，和对慕清弦、对活下去、对恢复力量的极端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漫长如年。
那缕五行精气，终于在她心神耗尽的前一刻，以一种近乎完美的、符合某种天道韵律的方式，在混沌气旋的核心处，完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稳固无比的立体“框架”！
奇迹发生了。
原本剧烈震荡、濒临溃散的混沌气旋，在接触到这个五行“框架”的瞬间，如同狂暴的洪水找到了坚实的河床，瞬间平静了下来。混乱的混沌之气，开始自发地、缓慢地沿着这个“框架”流转、依附。气旋的旋转重新变得稳定，甚至……更加凝实了一些！虽然体积几乎没有增大，但给人的感觉，从“一缕随时会散的烟”，变成了“一滴沉重而稳定的灰墨”！
更重要的是，一种奇妙的联系建立了。混沌气旋与那作为“骨架”的五行精气之间，不再排斥，而是形成了一种动态的、相互依存的平衡。气旋为五行精气提供存在和运转的“土壤”与“动力”，而五行精气则为气旋提供“结构”与“秩序”。
“哈……哈……” 云梦瑶瘫软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烈的疼痛。她的衣服早已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紧贴在身上，冰冷粘腻。脸色惨白如鬼，眼神涣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痛，太痛了。 经脉的灼痛，丹田的胀痛，识海的刺痛，以及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因过度透支而产生的虚弱与酸痛。
但她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成功了…… 虽然只是构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框架”，稳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气旋，但这意味着，她的思路是对的！这条前所未有、痛苦无比的“混沌道基重塑”之路，走通了第一步！
她挣扎着，内视丹田。
那灰蒙蒙的气旋，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它依旧微小，但异常“坚韧”。她能感觉到，这新生气旋对外界狂暴灵气的排斥力明显增强了，对混沌之气的亲和与转化效率，也比最初那无意识吸收时，提升了那么肉眼难辨的一丝。甚至，她左臂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在刚才修炼过程中，似乎也传来一阵麻痒，愈合速度快了少许。
（有效……但太慢了。） 欣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被冰冷的现实淹没。仅仅是稳定这个气旋雏形，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和掌中两块混沌晶石的大半能量。而她的经脉伤势，修复了不到万分之一。丹田的废墟，依旧是无边无际。按照这个速度，要恢复到有基本的自保之力（比如相当于炼气中期），恐怕需要数年苦功，还得有源源不断的混沌晶石供应！
数年？柳依依和圣族会给她数年时间吗？慕清弦眉心那一点温暖，能支撑数年吗？守石人部落的存粮，能支撑数月吗？
绝望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里烧起来的不甘与狠厉。
她轻轻挪动身体，靠近慕清弦。指尖再次触碰他眉心的温暖。那温暖依旧微弱，却成了此刻支撑她不倒下的唯一光源。
（我不能等。也等不起。）
她的目光，转向洞穴角落里，灰纹长老不久前让人送来的一小堆“报酬”——几块更小的混沌晶石，一些杂乱的材料。这点资源，对于她此刻的“胃口”来说，杯水车薪。
（墟市……）
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带着无尽的诱惑力，烙印在她脑海中。
那里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物资，更多的可能性。那里可能有更快获取混沌晶石的方法，可能有记载了特殊混沌运用之法的残卷，可能有能加速她道基重塑的奇物，也可能……有关于如何聚魂、如何“轮回”的蛛丝马迹。
修炼的艰难，像一把重锤，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砸得粉碎，反而将她前往墟市的决心，淬炼得如钢似铁。
（必须去。必须尽快去。）
（资源……我需要海量的资源。混沌晶石，高阶的混沌属性材料，一切能加速这个过程的东西！）
（而在那之前……）
她喘息稍定，挣扎着重新坐直。颤抖的手，再次伸向那两块已经光泽黯淡大半的混沌晶石。
（……不能停。哪怕再痛，再慢，一丝一毫的力量积累，都可能是在关键时刻，救自己、救他性命的稻草。）
洞穴重归死寂。只有那微弱到几乎不存的灰色气旋，在破碎的丹田中，缓慢而顽固地，旋转着。像一颗在无尽废墟和黑暗中，挣扎着想要点燃的、渺小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