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季平安那辆新捷达,缓缓驶入了晶耀集团家属区。
晶耀集团作为老牌国企,曾经辉煌一时。
晶耀员工,就有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晶耀家属院,也是人们最艳羡的居住地。
车轮碾过略显陈旧的柏油路面,仿佛也在诉说着岁月的更迭、时代的变迁,还有集团的辉煌不在。
没错,这家大型国企早就在走下坡路。
对季平安而言,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曾经的他,刚出校门就来到这里,那是意气风发,在这里感受过家的温馨,品尝过爱情的甜蜜,遭遇了背叛的痛苦,体会过被权势压迫的愤懑。
如今,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再回旧地,已基本释然。
干部楼位于家属院的核心位置,被四周普通的职工楼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这里绿化更好,楼间距更宽,住着的都是集团的高层及家眷。
季平安将车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熄火,下车。
花狸和靳晓瑜提前等着他。
寒风中,两个姑娘哈着白气,一个在那蹦蹦跳跳地踩着地上的枯叶,一个则双手插兜,向他跑来。
“平安哥。”
“哥哥!”
季平安笑笑,从车上提下礼品。
三人结伴,就要进门。
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穿过一墙之隔的铁栅栏那边。
那是晶耀集团现任总经理张守义的住所。
此刻,那边灯火通明,豪车云集。
提着大包小包礼品的人络绎不绝,甚至在门口排起了队,喧闹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毕竟,在集团里,想要进步的人很多,想要靠着晶耀集团讨生活的人也不少。
而反观这边,靳晓瑜家所在的单元楼门口,冷清得只有路灯拉长的影子。
靳晓瑜看看那边,再看看萧瑟的家门,幽幽一叹:“爸爸在时,每逢年节,我家门口也是这个光景,车水马龙,推都推不掉。但爸爸从来不收贵重的礼品,只会留大家喝杯茶。现在……当真是门可罗雀。”
那是一种人走茶凉的失落,也是对世态炎凉的无奈。
曾经围绕在父亲身边的那些叔叔伯伯,如今大都成了张守义拥护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季平安自然感受到丫头的情绪,轻轻拍了拍靳晓瑜的肩膀。
他松开拳头,将心底对张守义父子俩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恨意收敛起来,脸上换上了一副轻松温暖的笑容。
“晓瑜,我就是那只雀呗!”
靳晓瑜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有些伤感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她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季平安的胸口,娇嗔道:“哪有把自己比作雀的,你现在可是大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大鹏也是雀。”一旁的花狸插嘴道,顺手接过季平安手里的礼品,“哥哥,麻溜点,我都闻到红烧肉的味儿了!”
三人相视一笑,快步进门。
林婉系着围裙,就站在门内等着。
岁月虽然在她眼角刻下了细纹,但并没有带走她那份知性与温婉的气质。
“平安来啦!”
看到季平安,林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是真切的欢喜。
“林姨,过年好!给您拜个早年!”季平安进门便要鞠躬。
“快进来快进来,自家人不兴这个。”林婉连忙拉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瘦了,也黑了,但在县里锻炼人,看着更精神了。”
“林姨您倒是越来越年轻了。”季平安笑着贫嘴。
“就你会说话。”林婉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嗔怪道,“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
“就是一点心意。”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洗手上桌。
餐厅里暖气很足,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糖醋排骨、清蒸鲈鱼、油焖大虾,还有那道季平安最馋的红烧肉,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当然还有几个素菜和一碗菌汤。
林婉坐在主位,季平安和靳晓瑜分坐两边,花狸则挨着靳晓瑜。
“来,平安,多吃点肉。”林婉像母亲一样,不停地给季平安夹菜,不一会儿,他面前的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林姨,我自己来,您也吃。”季平安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
这种被长辈关怀的感觉,自从奶奶去世后,他就很少体会到了。
“今晚高兴,大家都喝点吧。”林婉提议道,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
那还是季平安的老领导、靳晓瑜的父亲,靳道畅留下的。
季平安、靳晓瑜都是一阵失神。
酒杯斟满,酒香四溢。
“第一杯,敬老靳。”林婉举起酒杯,眼神温柔地看向客厅墙上那张黑白照片,“告诉他,平安出息了,咱们晓瑜也懂事了。”
季平安连忙起身,神色肃穆。
靳晓瑜也红了眼圈。
就连一向跳脱的花狸,此刻也变得乖巧安静,双手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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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酒洒在地上,那是对逝者的追思。
“第二杯,敬平安。”林婉转头看向季平安,目光慈爱,“你是个好孩子,没有被现实压垮,也没有忘记我们娘俩。”
“林姨,您折煞我了。”季平安一饮而尽,“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您又待我如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推杯换盏间,气氛逐渐热烈。
大家聊着这一年的趣事,聊着青羊县的变化,也聊着未来的打算。
林婉虽然只是一个中学校长,但也曾是集团第一夫人,耳濡目染,政治素养还是有的。
认真听着季平安讲述工作中的点点滴滴,偶尔插上一两句,也是充满了生活的智慧。
不知不觉,一瓶酒见底。
除了花狸还在抱着一只鸡腿啃得津津有味,其他三人都已是微醺。
想到丈夫病故,林婉难免有些感伤,拉着季平安的手说了好多心里话。
季平安耐心倾听,不时宽慰。
夜色渐深。
“平安,你喝了酒,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林婉说道,“家里空房间多,被褥都姨是新晒的。”
季平安本来想回酒店,但看到林婉期盼的眼神,又不忍拒绝,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饭后,季平安挽起袖子,帮着林婉和靳晓瑜收拾碗筷。
花狸想要帮忙,却被季平安按在沙发上:“你别添乱,这就是最大的帮忙。”
厨房里,水流哗哗。
林婉看着身边忙碌的两个年轻人,心中暗叹,要是老靳还在,这个家多完整。
收拾停当,林婉给三人切了水果,然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行了,你们年轻人别陪着我闷在屋里了。”林婉笑着摆摆手,“下楼逛逛去吧,消消食,咱们这小区虽然老,但绿化不错,晚上也安静。”
“妈,外面多冷啊。”靳晓瑜有些懒得动。
“去吧去吧,平安难得回来一次。”林婉不由分说地将三人轰出了门。
楼道里的冷空气让季平安精神一振,酒意散去了几分。
三人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季平安居中,左边是高冷知性的靳晓瑜,右边是活泼灵动的花狸。
二女都挽着他胳膊。
季平安喝了酒,也没拒绝。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除夕。
春节在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虽然市里三令五申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街道办的大妈们也拿着喇叭反复强调,小区里的广播更是不间断地播放着禁燃通告。
但也难免有些手痒的人,亦或是调皮的孩子,在小区的角落里偷偷放上几个。
“砰!”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朵并不算绚烂的小烟花在低空炸开。
“真没劲,还不如闪光弹亮。”花狸撇撇嘴,一脸嫌弃。
靳晓瑜无奈地白了她一眼:“那是武器,能一样吗?”
季平安笑着没说话,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鬼使神差的,他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偏离了主干道,晃到了家属院西侧的一栋单元楼下。
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婚房的所在。
只是两个人没能走进婚礼的殿堂,就分崩离析。
如今房子黑灯瞎火,早已物是人非。
突然,他眉头微皱。
因为单元门口昏黄的路灯下,立着两个女人。
一个赵倩倩,一个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