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空气像是被谁抽了一鞭子,紧绷得让人喘不上气。
大锅里的酸菜白肉还在咕嘟咕嘟冒泡,但这会儿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赵国栋就那么站在门口,那一身中山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子,跟这油腻腻闹哄哄的杀猪菜馆格格不入。
他脸上挂着那种常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平淡,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李山河身上。
没有什么疾言厉色,也没有带什么千军万马,就这么一个人,一个公文包,却把那帮刚才还嗷嗷叫唤的半大小子给镇住了。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比彪子手里的波波沙还要让人心里发毛。
李山河把手里的酒碗轻轻放下,也没起身,只是冲着对面的空座努了努嘴。
“赵主任,稀客。这地方油大烟大,不知道能不能入您的法眼。既然来了,坐下来喝一口?”
三驴子在旁边急得直冒汗,手都在桌子底下哆嗦。
这可是省建委的一把手,那是能在省城呼风唤雨的人物,李山河这态度,简直就是在那老虎鼻子上拔毛。
赵国栋没恼,甚至那表情都没变一下。
他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满是烟头和骨头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走到桌前,拉开那把满是油污的条凳,从兜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擦了擦,然后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李老板是吧?久仰。”
赵国栋的声音不高,很温和,像是在跟邻居家后生唠家常,“金龙那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个当爹的,来替他讨杯酒喝。”
这话一出,屋里更静了。
强子握着酒瓶的手青筋暴起,眼睛死死盯着赵国栋,只要李山河一个眼神,他就能扑上去。
李山河笑了,伸手拿起酒壶,给赵国栋面前那个空碗倒了满满一碗白酒。
酒液浑浊,却透着股子烈劲儿。
“赵主任言重了。令郎那是人中龙凤,心气高,手段狠。今儿在江北桥头,要不是我这帮兄弟命大,这会儿怕是已经在松花江里喂鱼了。这杯酒,该我敬您,感谢您教出这么个好儿子,让我这帮兄弟开了眼。”
这话里带着刺,扎得人心疼。
赵国栋看着那碗酒,伸手扶了扶金丝眼镜,那双眼睛后面藏着让人看不透的深潭。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
赵国栋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这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路走窄了,容易崴脚。我也知道,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但有些饭,不是谁都能吃的。吃了不消化,容易把肚子撑破。”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意思是李山河你别以为赢了一局就稳了,在省城这一亩三分地,他赵国栋想整死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李山河拿起烟盒,抽出一根大前门叼在嘴里。
彪子很有眼力见地凑过来点火,“啪”的一声,火苗窜起老高。
李山河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喷了赵国栋一脸。
“赵主任,我不怕撑破肚子。我就怕这饭到了嘴边,被那不想干活只想抢食的狗给叼走了。”
李山河身子前倾,两只胳膊撑在桌子上,那股子草莽霸气瞬间爆发出来,跟赵国栋那股子官威撞在了一起,“您是体面人,我也想当个体面人。但要是有人不想让我体面,那我只能帮他体面体面。”
说完,李山河从怀里掏出之前那个牛皮纸信封,那是赵金龙在南方的烂账证据。
他也没给赵国栋看,只是把信封的一角塞进了那个空酒碗底下,压住。
“南边的风大,有些事儿要是吹到了省城,恐怕这建委大院的墙也挡不住。赵公子在那边欠的不仅是钱,还有人命官司。那些追债的如果找不着正主,没准就得找找正主的爹。赵主任,您说这酒,是苦的,还是辣的?”
赵国栋那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是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李山河手里的牌。
他原本以为这也就是个有点蛮力的过江龙,稍微吓唬一下也就软了。
没想到,这小子手里捏着七寸。
赵金龙在南方的那些破事,赵国栋隐约知道一些,但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实锤。
这要是捅出去,别说他的仕途,整个赵家都得完蛋。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那信封角在酒碗底下被浸湿了一点。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赵国栋笑了。
这回笑得有点真诚,也有点无奈。
“后生可畏啊。”
赵国栋端起那碗酒,也不嫌脏,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确实辣。李老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金龙以后会去党校学习,这一两年不会再出来做生意。至于建材这块,市场这么大,谁有本事谁吃。建委不管具体的买卖。”
这是服软了,也是交易。
李山河也端起酒碗,一口干了。
“赵主任大气。那我也表个态,这信封里的东西,只要没人再来找我麻烦,它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赵国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拿起公文包。
他深深地看了李山河一眼,像是要记住这张脸。
“哈尔滨这天,要变了。”
说完,赵国栋转身就走,步子依然稳健,但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萧索。
等那扇门关上,屋里就像炸了锅一样。
“嗷”的一声,强子带着那帮兄弟跳了起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牛逼!李爷牛逼!连赵国栋都给喝退了!”
彪子把枪往桌上一拍,抓起一只大猪蹄子就啃:“妈了个巴子的,吓死俺了。俺刚才真怕这老小子摔杯为号,外头冲进来五百个刀斧手。”
李山河瘫坐在椅子上。
刚才那是他在赌,赌赵国栋比他更怕输。
好在他赢了。
如果没压住,只能让老周出手了,老周出手,后面的影响根本就不是李山河能控制的。
现在家里要的是稳定发展,这时候他李山河要是起了幺蛾子,那不是上眼药吗。
“行了,别嚎了。”李山河点了根烟,手有点抖,
“这事儿没完。赵国栋这次吃了哑巴亏,以后肯定会找场子。但这都是后话。今儿高兴,接着喝!把这馆子里的酒都给我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