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推行过程中,会遭遇各种各样的问题,试点的存在,就是为了找出这些问题,然后加以规避。
朱元璋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但他却咽不下胸中的那口恶气。
处州府算个什么东西?
女婿上次杀了两三万人,按理说,你们该老实点了吧?
不成想,这一次又搞起小动作来了?
既然砍了两三万人都不长记性,还敢挑战朝廷的权威,那也就别怪咱的屠刀再次举起,狠狠落下了。
此时的朱元璋,怒瞪着两眼,尤如一尊杀气腾腾的煞神,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冷意,磨着牙道:“咱搞钱事革新时,你们暗中搞臭咱的宝钞。
咱现在推行新政,你们就分族、分家、分田,在咱的面前搞化整为零是吧?”
咬着牙的朱元璋,两只眼睛里仿佛在向外冒火,气的周身震颤不已。
“太子,速去传下旨意,将处州府所有分家之人全部下狱。
这些畜牲都是心怀不轨之人,凡土地超过万亩者,全族抄家流放,主要抗税之人剥皮凌迟!
对于土地超过千亩者,诛杀抗税之首,抄家充公。
其馀百亩以上土地者,全部查抄土地收归为御田,再将主犯流放千里,即刻写旨去办。”
“这————”
闻听此言,朱标脸上一僵,露出难色。
他赶紧是看了姐夫一眼,见刘基与陶安也都面色诧异,显然对于此举觉得不妥。
心里有了几分底气,朱标这才开口阻拦道:“父皇,这样做,是否罪责过重了些啊?”
朱元璋听到这句话,厌蠢症都要犯了,猛然拧过头去,反问朱标道:“量刑过重?”
“哼,这些人本就居心叵测,还敢挑战朝廷的威严,这样的人不杀,留着早晚要出事!”
对于朱元璋的最后半句话,胡翊打心底里是赞同的。
这些人居心叵测,留着早晚还要出事。
但若就此采取暴力杀伐,胡翊却不赞同。
但在他还未出列之前,刘基已经先行站出来反对了。
到底是执掌过御史台的人,刘基碰到该说的时候,还是会仗义执言几句。
此刻带头劝阻着,刘基躬身说道:“陛下,有句古话叫无法可依,则不可罚”,“有法可依,才可以法”。”
此时的刘基,便反问朱元璋道:“请问陛下,律法上没有规定之事,自然就没有威慑力,百姓们做了此等事,又无法可依,怎么能够处罚呢?”
这话在胡翊和朱标看来,说的都没有什么问题。
一来,这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二来,确实律条上没有规定这些,这既然不算犯法,那为什么要罚呢?
刘基的这番理论,其实也是胡翊反对朱元璋这么行事的主要原因之一。
对方既然钻了空子,你该做的就是查漏补缺,堵上这个口子才对。
无法可依却杀人,这不成了恼羞成怒了?
那还要《大明律》做什么?
眼见刘基势单力薄,胡翊也是立即跟过来,补充道:“陛下,法不可测,则威不可知。
如此行事,便没有了标尺,一旦失去标尺又何来的公正二字?
由此,则民生怨,整个社会也会失去活力,臣请陛下三思。”
眼见得自己的话音一落,儿子、女婿,还有原来帐下的谋士都来反对自己。
朱元璋这时候便偏头看向陶安。
大殿上一共四个人,三个都反对自己,还有一个不作声是怎么回事?
他立即便问道:“陶安,你意见如何?”
“臣启陛下,太子殿下、驸马爷还有刘参政的话都有道理,臣也认为需要有法可依,才能够做出处罚。
否则,只恐难以服众。”
朱元璋本以为陶安会向着自己说话,结果四人全都持反对意见,一股邪火当即是冒出来。
他还颇有些委屈,为何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心思?
杀过一次的处州府,居然还有人冥顽不灵,这若不再杀一遍,如何能够震慑住那些不法之徒?
还有女婿提出的御田分民之策,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是举双手赞成的,现在用这些法子将那些大户的田亩收归回朝廷,变为御田,不才能让更多弱者们分到田吗?
不这么做,别人会把田白白送给你不成?
朱元璋的用意显然是好的,但在胡翊和朱标他们看来,手法不对。
做事的方法欠妥。
但现在,老朱显然听不下去这些话,见他们又劝起来了,气的手指着胡翊他们三个,骂起来道:“俱都是蛇鼠一窝!”
“你们不同意,咱明日便在朝堂上议事,倒要问问满朝文武。”
他也不怕明说,直言道:“朕说过的话就是法,也别扯什么大明律,这是新政行事的紧要关头,就不该有妇人之仁!”
望着几个不成器的人,朱元璋的厌蠢症,在这一刻又犯了。
随后一摆袍袖,叫所有人都下去。
而后,他望着这个不懂自己的太子。
本想也拿他撒一顿气,但一想起当初父子二人间闹矛盾时的场景,朱元璋又是轻拿轻放,憋着在心里并没有再说什么。
胡翊他们三个被骂了句“蛇鼠一窝”,出来后,三人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刘基面无表情,陶安则是摇着头,无奈说道:“陛下这一生反抗惯了,经常不按常理行事,咱们若不规劝,开了这个口子可就大大不妙啊。”
三人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就是不知道明日上朝后,会是怎么个情况了?
北平府。
范常这一日准备了更多的人去打竹板,准备大肆宣传一通新政。
可今日,当他坐在高台上时,来的人却反而比昨日更少。
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还有近九百人听讲,本以为经过宣传,今日来的人会增加许多。
但今日书着人头,整个法场上的人加起来怕是超不过三百人。
他就很纳闷儿,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奈,三百人就三百人吧。
但这一次,打竹板、唱新政,今日前来听讲的人又与昨日不同,全程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没有回应,没有笑容,全程冷着一张脸,也不搭话。
不但如此,不到中午,便陆陆续续的走了几十人。
等到中午吃过饭后,再开始宣讲,留在场上的渐渐连一百人都不到了。
这一日下来,范常心中纳闷儿极了。
他心中也很清楚,人不可能一下子锐减这么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动了手脚。
果不其然,等到天黑后,检校们才暗暗潜入到府衙里,向他报告今日的情况o
“大人,四处城门今日都被严格限制,不准任何听讲之人进来。
您今日宣讲的法场外面,附近街道都有官兵把守,将上千名百姓阻拦在外,无法听讲。”
范常愤恨的点着头:“我就知道。”
他当即问道:“今日在台底下的三百人,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吧?”
“没错,都是从远一些的商铺里临时抽调的人,这些人被拉过来强行听您宣讲,蔡同知强令他们所有人不许笑,不许回应,就为了给您造成一种没人听讲的错觉,好叫您打消了这个继续宣讲的念头。”
“我知道。”
他又是问道:“幕后指使之人,除了蔡同知外,还有谁吗?”
“目前就知道今日之事都是蔡同知搞的鬼,证据皆已在我们掌握之中,大人您看,是否现在就拿人?”
范常摆了摆手:“现在可不是拿人之机。”
“行了,不管他们,明日继续宣讲,哪怕法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也得讲,这事儿不能断,也不能停。”
检校们自然不懂这位知府大人的算计。
实际上,范常现在能力有限,若不是有这些检校们在外充当自己的耳目,哪里能够知道城外发生的事?
没有实权的知府,在当地不过是个瞎子罢了。
一切都还得等,就看徐达能否回来了。
他这里才刚刚坐下,就有侍卫做好了饭菜,将其端进来。
自从来了府衙之中,连府中厨房做的菜都不敢吃,范常和几个侍卫们都是自己用粮食做饭,生怕出现意外。
但就在这名侍卫将饭菜端上来之际。
突然,从门外紧急冲进来了一名府兵,他几乎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冲进屋里来的。
“大人,吃不得!
饭菜吃不得啊!”
范常疑惑的放下筷子,不由是问道:“为何吃不得?”
“大人,这饭菜里面被人下了毒啊,实在吃不得!”
“下毒?”
侍卫们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这名府兵这才开了口:“您每日与两名侍卫大人外出宣讲,府中留守的两位侍卫大人们实在是太困了,今日有一人出门的时候,另一位大人短暂的昏睡过去,小人们便亲眼见得一人潜入进来,在后院的井水中下了毒。”
闻听此言,一名侍卫把捉来的老鼠拿来,强行喂了那老鼠几口饭食验证。
果不其然,过去大约半刻钟,吃了饭食的老鼠周身开始抽搐,并且口吐白沫,眼睛也翻了白。
看到这一幕,众人才知晓,这名府兵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此刻,那两名疏忽大意的侍卫显得十分自责,自行跪下请罪。
范常却将他们搀扶起来说道:“这几日你们随着我,几乎难有入睡的空隙,都是人生父母所养,如何能抗得过规律呢?”
罪当然是不会治的,但此时,范常也是看向了那名前来报信的府兵。
今日这一幕可实在是太凶险了!
就只差一丝,他便没有了活命之机。
细心询问下来,他才知道了,今日这下毒之事也是有人买通府衙里的厨子,趁机想要他的命。
至于这名府兵,今日就要在此地值守,那厨子下毒之际,他是亲眼所见。
本来,这名府兵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范常这两日宣讲的新政,尤其是昨日对着那九百与人的悉心解释与开导,起了大作用,这里面听讲的就有府兵的父母。
大家知道这是一位为百姓做好事的好官,自然不忍心加害,府兵这才前来报讯。
当搞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后,范常不由是冲着南京的方向,拜了一拜:“驸马爷啊,您这是隔空又救了属下一命啊!”
话要这么说起来,还确实是这个道理。
只是,此刻身在南京的胡翊,不知道北平府发生的这一切罢了。
距离此地不远的通判府,王崇义正在焦急等待着结果,蔡中也在这里。
只要闻听到范常的死讯,就可以立即在深夜冲进府衙,转移尸体,然后布置下落水而死的痕迹,把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
但就是很奇怪,他这一夜是左等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
知府府衙之中,今夜没有任何一点讯息传出,那个下毒的厨子提心吊胆了一夜,同样也没有被抓。
便在第二日,范常再度是从府衙出来,带着王崇义、蔡中等人继续往法场上去。
这下二人都懵了。
派人细一打听下来,才知道,是因为昨日听讲的人越来越少,知府大人没有胃口,这才没有吃晚饭。
下毒失败了————
当然,范常这个借口是为了稳住这两个蠢货。
二百里外,徐达已经秘密领着一支人马火速回援。
当他发现扩廓这几日在故布疑阵时,已经识破了对方虚张声势的战略,再加之检校们来报,范常在北平府遇刺。
这显然是扩廓有意配合对方而为之。
徐达自然也是留下孙兴祖驻守,自己秘密带人悄悄而回。
距离范常所盼望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而在南京城。
次日清晨,奉天殿之中。
朱元璋又开始就昨日处州府的事,与群臣们商议起来。
不止如此,自从几日前请求封王的奏请被恩准之后,朱、朱、朱棣等几位将要受封的皇子们,今日也是来到朝堂上,开始参与起了政事。
用朱元璋的话来说,既然马上要封亲王了,如何能不理会政事?
皇子亲王们也合该得到锻炼,今日一起到朝堂上来出出主意。
太子朱标自然是早早的就到了,当女婿和身后的刘基、陶安前后站立有序,恭迎天子来到朝堂之后。
朱元璋瞥着一双大眼珠子,一看到女婿便目露不满之意,随即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