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
沉望奚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文武百官,整个人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冷。
大臣们觉得不对劲,却不敢多言,按部就班地奏事。
西北军务,江南水患,春耕筹备……
沉望奚听着,却一个字也没进心里。
突然,一个张扬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有本奏。”
沉靖妍从队列中出列,一身朝服,长发高束,眉眼间满是傲然。
她今年二十七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沉望奚看着她,眼神晦暗。
这是阿若曾经最羡慕,也最讨厌的人。
羡慕她生来尊贵,得尽宠爱。
讨厌她跋扈狠毒,害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而现在,在这个世界里,她活得这样好。
是大周最受宠的皇太女,是朝堂上能参政议政的女将军,是万人仰望的存在。
可阿若……
却已经长埋地底十年。
史官对她的记载,只有寥寥一句。
沉望奚胸口一阵闷痛。
“说。”他开口,声音沙哑。
沉靖妍扬起下巴:“儿臣以为,西北军务虽重,但江南水患更是当务之急。”
“今年春汛早至,若不加紧疏浚堤坝,恐酿成大灾。”
她侃侃而谈,言辞犀利。
朝臣们听着,有人点头赞许,有人皱眉不满。
但无人敢直接反驳。
因为她是陛下钦定的继承人,也是陛下唯二的血脉之一。
沉望奚看着她指点江山的模样,想起那个世界的沉靖妍。
那个得了报应的,被挑断手脚筋的沉靖妍。
那个世界里,是阿若赢了。
可这个世界里……
沉望奚闭上眼。
他不得不承认,他好恨啊。
恨沉靖妍此刻的幸福,恨她站在这里张扬的模样,恨她夺走了本该属于阿若的一切。
他甚至恶毒地想:如果跳下宫墙的是沉靖妍,该多好。
“父皇?”沉靖妍说完,见沉望奚久久不语,出声提醒。
她莫名有些惧怕,今日的父皇。
沉望奚开口:“准,着工部即刻督办,户部协拨银两。”
沉靖妍松了一口气,认为那是她的错觉。
父皇还是一如既往地纵容她。
她拱手笑道:“父皇圣明!”
沉望奚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
几日后,史官被传唤至太极殿。
殿内光线晦暗,沉望奚坐在御案后,一身玄色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
史官是个五十馀岁的老者,姓陈,须发已有些花白。
他躬身立在下方,心中忐忑。
沉望奚将手中那卷史书翻开,抬眼看陈史官。
“清若公主的记载,是你写的?”
陈史官忙道:“回陛下,是微臣所撰。”
沉望奚盯着那“卒”字,看了许久,才开口:“为何用卒字?”
陈史官愣了愣,小心回道:“陛下,清若公主的玉牒记名,是后来才写上的。”
“她死时,身份仍是前朝后妃,于礼制而言,用卒字都已算逾矩。”
“前朝后妃?”沉望奚重复这四个字,声音很低。
陈史官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继续解释:“是,公主当年和亲大梁,名义上确是梁帝妃嫔。”
沉望奚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陈史官后背发凉。
“她不是梁帝的后妃。”沉望奚慢慢站起身,走下御阶,停在陈史官面前,“她是朕的女人。”
陛下爱公主?这不是乱伦吗?
陈史官错愕抬头,对上沉望奚猩红的眼睛。
“她是朕捧在手心里的人,是朕想立为皇后的人。”
沉望奚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可你用一个卒字,就把她打发了?”
陈史官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微臣只是依制记载,绝无轻慢之意。”
沉望奚弯腰,抓起那卷史书,狠狠摔在陈史官面前。
书页散开,那行字刺眼地摊在地上。
“依制?”沉望奚盯着他,“你的制,就是让她死了十年,还要受这种侮辱?”
陈史官浑身发抖,伏地不敢言。
沉望奚胸口起伏,心脏一阵绞痛过一阵,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不是梁帝的后妃。
那是他的阿若,是他想要呵护一生的姑娘。
可现在,史书上只有婢生子,卒,这样冰冷冷的字,概括她的一生。
连个象样的身后名都没有。
沉望奚抬手,擦了擦眼角。
指尖湿凉。
他竟又哭了。
陈史官偷偷抬眼,看见帝王脸上的泪痕,吓得魂飞魄散。
“陛、陛下……”
沉望奚直起身,不再看他。
“吴添。”
吴添慌忙从殿外进来:“奴才在。”
“陈史官藐视皇室,撰史不实。”沉望奚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拖出去,斩了。”
“九族同罪,一个不留。”
陈史官猛地抬头,脸色惨白:“陛下!陛下饶命!微臣冤枉——!”
沉望奚转身,走回御案后,坐下。
“拖走。”
禁军上前,堵住陈史官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殿内恢复死寂。
吴添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发抖。
沉望奚看着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
他坐拥江山,万民跪拜,却连心爱之人的身后名都护不住。
沉望奚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杀意。
陈史官的九族,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