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
建元十年冬,深夜。
沉望奚在太极殿内室的龙床上醒来。
他习惯性地伸手往身侧一揽,却揽了个空。
心里一紧,他立刻睁开眼,坐起身。
帐内昏暗,身侧躺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长发散在枕上。
不是阿若。
沉望奚眉头紧锁,伸手将那人的肩膀扳过来。
乌兰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见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陛下醒了?可是要喝水?”
沉望奚盯着她,瞳孔骤缩。
乌兰云?
她不是被禁足在椒房殿吗?
而且,从他有了阿若之后,他就再没碰过她,更别说同榻而眠。
沉望奚猛地掀开被子下床。
乌兰云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陛下?”
沉望奚没理她,抓起一旁搭着的玄色常服往身上披,手指有些发抖。
阿若……
阿若要是知道他跟乌兰云同床,也会生气的。
他得去跟她解释。
立刻。
“陛下?”乌兰云掀开帐幔,看着他在昏暗里穿衣,声音带着困惑,“您这是要去哪儿?这才刚过三更……”
沉望奚系好衣带,转头看她,声音冰冷:“谁准你上朕的床的?”
乌兰云愣住,脸色白了白:“陛下,是您昨夜批折子累了,臣妾伺候您歇下……”
“闭嘴。”沉望奚打断她,转身往外走。
“陛下!”乌兰云赤着脚下床,想拉他。
沉望奚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出内室。
外间守夜的吴添听见动静,连忙掌灯迎上来:“陛下?”
“摆驾漪兰殿。”沉望奚脚步不停,声音急促。
吴添一愣,手里的宫灯晃了晃。
他小心地抬头,看着沉望奚:“陛下,这宫中没有漪兰殿呀。”
沉望奚脚步顿住。
他回头,盯着吴添:“你说什么?”
吴添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跪下来:“陛下恕罪……”
“奴才确实没听过漪兰殿,这宫里只有、只有废弃多年的清漪殿……”
沉望奚盯着他,一字一句:“那贵妃呢?昭宸贵妃,沉清若,她在哪儿?”
吴添茫然地抬头:“陛下,后宫只有皇后娘娘,哪里来的贵妃?”
“陛下登基至今,未曾册封过贵妃……”
沉望奚身子晃了晃。
他扶住一旁的门框,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么。
吴添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沉望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
“那沉清若呢?”他声音嘶哑,“清若公主呢?”
吴添抖了抖,小心翼翼道:“陛下,清若公主,早在十年前就亡故了,您忘了吗?”
亡故。
沉望奚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吴添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你说谁亡故?!你敢诅咒她,朕杀了你!”
吴添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就是清若公主,十一年前和亲大梁,十年前冬天,从宫墙上跳下来,没了……”
沉望奚手一松,吴添跌坐在地。
他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背脊撞在冰冷的殿柱上。
没了?
跳下宫墙?
和亲大梁?
不对……不对!
阿若明明被他接回来了!明明在他身边!明明给他生了念念!
明明他们在一起十年了!
沉望奚呼吸急促,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喘不过气。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太极殿还是那个太极殿。
可又好象,哪里都不一样了。
帐幔的颜色,摆设的位置,空气里的熏香……
都不是阿若喜欢的。
沉望奚推开上前想扶他的宫人,踉跟跄跄地往外走。
“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儿?!”吴添爬起来追。
“清漪殿……”沉望奚喃喃道,“去清漪殿……”
他得去看看。
万一是他们弄错了呢?
万一阿若就在那里,只是生气了,躲着他呢?
雪夜刺骨。
沉望奚只穿着单薄的常服,连大氅都没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宫道上。
吴添抱着大氅追在后面,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陛下您穿上衣服!天冷——”
沉望奚听不见。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阿若。
找到她,抱紧她,告诉她他错了,他不该跟乌兰云同床,哪怕是在梦里。
对,这一定是个梦,是个噩梦。
清漪殿在皇宫偏僻的角落。
殿门紧闭,门前积雪深厚,连个脚印都没有。
沉望奚推开殿门。
殿内一片漆黑,蛛网结梁,灰尘扑面。
他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冷冰冰的殿室。
没有暖炉,没有熏香,没有她喜欢的软榻和屏风。
没有她。
什么都没有。
沉望奚慢慢走进去,手指拂过积满灰尘的桌案。
这里,阿若曾经也住过。
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种地方。
只是后来,他眼中有她,这里变得温暖奢华起来。
可现在,清漪殿连住过人的痕迹都没。
她死在了他登基之前。
沉望奚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吴添冲进来,将大氅披在他身上,“陛下保重龙体啊!”
沉望奚直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转过身,看着吴添,声音很轻:“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吴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他低下头:“奴才听说,清若公主跳下去的时候,很决绝,应该很快,不痛苦。”
沉望奚闭上眼睛。
眼泪从眼角滑落。
不痛苦?
怎么可能不痛苦。
他的阿若,那么怕疼,那么娇气,手指划破一点都要他哄半天。
从那么高的宫墙上跳下去……
她该有多疼。
多绝望。
沉望奚睁开眼,眼神空洞。
“回太极殿。”他哑声道。
“陛下……”
“回去。”
沉望奚转身,一步步走出清漪殿。
雪还在下。
落在他肩上,发上,冰冷刺骨。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阿若刚被他接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她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宫墙上,仰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晕倒了。
那时候他就心软了,接住她,抱了她。
可现在……
他把她弄丢了。
永远地,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