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建元七年的春天,朝堂风云骤起。
早朝,金銮殿上。
卫峥手持奏本出列,声音沉冷:“臣,弹劾逍遥王沉逸年,贪污赃款,数额巨大。证据在此,请陛下过目。”
奏本呈上,内侍转递御案。
沉望奚翻开,一页页看过去,脸色沉静。
殿内鸦雀无声。
沉逸年站在武官列首,神色平静,仿佛被弹劾的不是自己。
半晌,沉望奚合上奏本,抬眼看向沉逸年:“逍遥王,你有何话说?”
沉逸年出列,撩袍跪下:“证据确凿,儿臣认罪。”
满殿哗然。
沉望奚盯着他:“认罪?”
“是。”沉逸年垂眸,“儿臣无话可说。”
沉望奚沉默片刻,开口:“逍遥王沉逸年,收受贿赂,有负朕望。即日起,幽禁王府,无旨不得出。”
“儿臣领旨。”沉逸年叩首。
……
退朝后,太极殿内。
沉望奚屏退左右,只留沉逸年一人。
父子相对,沉默许久。
沉望奚先开口:“为什么?”
沉逸年抬头看他。
沉望奚声音很低:“你是故意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沉逸年笑了笑,没否认。
沉望奚继续道:“那批赃款,你虽然贪了,但在卫峥查到证据后,你就偷偷送去了江南赈灾,是也不是?”
沉逸年点头:“是。”
沉望奚蹙眉:“那为什么?”
沉逸年看着他,眼神平静:“因为儿臣太累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父皇,这两年,儿臣拼尽全力,在朝中争,在军中争,事事做到最好。”
“可儿臣知道,您属意贵妃之子登上储君之位,儿臣也知道,争不过您。”
沉望奚没说话。
沉逸年苦笑:“可是什么都不做,走到现在这一步,对不起母妃的在天之灵,对不起阿妍,也对不起自己。”
他低下头:“儿臣甚至很害怕……”
“害怕父皇您有朝一日,看儿臣的眼神里,只剩猜忌。”
沉望奚沉默。
沉逸年深吸一口气:“所以如此这般,皆大欢喜。”
“阿妍最近,已经能站起来走上几步了。”
“儿臣决定回去当个好哥哥,专心陪一陪她。”
沉望奚看着他,半晌才道:“禁足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你的食邑,你的自由,一样不少。”
沉逸年笑了:“谢父皇,您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沉望奚挥手:“退下吧。”
沉逸年行礼,转身离开。
……
出了太极殿,沉逸年没直接出宫。
他拐了个弯,去了漪兰殿。
没让人通传,他独自走到殿外小院,停在月亮门边。
院子里,沉清若正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
她穿着浅青色的束腰长裙,头上戴着一个新鲜编就的花冠。
阳光通过树荫洒在她身上,裙摆随着秋千晃动,划出柔软的弧度。
她笑得很开心,眼睛弯弯的,嘴唇微扬,整个人灵动得象春日枝头初绽的花。
沉逸年站在远处看着。
一转眼,五年了。
她半点都没有变。
不,不是没变,而是变得更美了。
那种美没有随着岁月褪色,反而愈发温润,愈发清澈。
沉逸年忍不住问自己:
现在父皇后宫独她一人,她需要装单纯,一装装这样多年吗?
还有,她为何拒了皇后的尊位?
为何经年已过,她还温柔娇俏还如同少女?
秋千上的沉清若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来。
看见他,她愣了一下,随即从秋千上下来,理了理裙摆,朝他微微颔首。
姿态得体,却不亲近。
沉逸年走过去。
“逍遥王。”沉清若轻声唤道。
沉逸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皮肤白淅细腻,睫毛长长,眼睛清澈见底。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婉又疏离。
“贵妃娘娘。”他开口,声音有些干。
沉清若看着他:“王爷怎么来了?”
沉逸年道,“从前没跟念念说过几句话,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想来看看他。”
沉清若还不知道前朝的事,她笑了笑,也没阻止:“念念在尚书房,还没下学。”
沉逸年点头:“那先不打扰娘娘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
回头看她。
沉清若还站在原地,阳光落在她身上,花冠上的花瓣微微颤动。
她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王爷还有事?”
沉逸年喉咙动了动。
他想问很多事。
想问她到底是真的这么单纯,还是在伪装?
想问她为什么不要后位?
想问她为何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温柔样子?
可最后,他只说:“娘娘保重。”
彼时的沉清若,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只是乖乖地点了头。
这也成了沉逸年,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他转身,大步离开。
走出漪兰殿,他脚步越来越快。
直到转过宫道,沉逸年才停下,背靠着冰冷的宫墙,深吸一口气。
他不愿意承认,是他偏见太多。
也不愿意承认,他刚才,竟然挪不开眼。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心慌,干净得让他这些年积攒的恨意,突然变得可笑。
她刚刚荡秋千的那一幕,象是从未经历过风雨的姑娘。
可他知道,她经历过。
而且经历得,比谁都惨烈。
年幼孤苦,及笄丧母,代姐和亲,几经生死。
那她是怎么做到,还能这样笑的?
沉逸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