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王城旧址。
风沙比几年前更烈了,刮在脸上像刀子。
原本属于王宫的高台,如今插着大周的黑底金边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高台下,跪着一片人。
约莫百十来个,男女老少都有,穿着楼兰贵族的锦绣衣袍,只是如今沾满了尘土,破烂不堪。
他们被反绑着手,跪在沙地上,头低垂着,身子抖得厉害。
周围围满了楼兰百姓,黑压压的一片,却寂静无声。
没人敢哭,没人敢喊,连呼吸都压得低低的。
高台上站着一个人。
萧煜。
他穿着一身轻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
几年边关风沙,让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多了沧桑,皮肤也粗糙了些。
那双眼睛,也比从前更冷了。
他手里拿着一卷名册,慢慢展开。
“夜氏王族,还剩直系三十二人,旁系七十九人。”
他抬眼,看向台下跪着的人:“今日,你们是最后一批。”
跪着的人里,一个老者猛地抬头,花白的胡子颤斗:“萧煜,你已杀尽我夜氏血脉,为何连这些妇孺都不放过?”
萧煜看向他,眼神平静:“夜老王爷,您这话不对。”
他将名册递给身旁副将,走下高台,走到那老者面前:“不是本将要杀他们,是你们夜家人,不安分。”
他蹲下身,与老者平视:“陛下仁厚,留你们在王城居住,赐田产,准你们保留部分奴仆。可你们呢?”
萧煜的声音冷下来:“私下连络旧部,散播复国谣言,甚至试图在饮水中下毒,谋害驻军。”
老者脸色惨白:“那是少数人……”
“少数人?”萧煜打断他,“夜老王爷,您嫡孙夜阑,上月带着三百死士偷袭粮草营,也是少数人?”
“本将给过你们机会。第一次,只杀了主谋。第二次,诛三族。这是第三次。”
他环视跪着的众人:“你们夜家人,似乎不懂什么叫安分。”
一个年轻妇人忽然哭出声,往前跪爬两步:“萧将军,求您饶了我的孩子!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怀里抱着一个孩童,那孩子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
萧煜的目光落在孩子脸上,停留了一瞬。
只是一瞬。
他移开视线,重新走上高台。
“夜氏谋逆,罪证确凿。”他声音响起,在风沙中依旧清淅,“依大周律,谋逆者,诛九族。”
“今日,便在此处决。”
话音落,刑场上哭喊一片。
萧煜转身,不再看他们。
“行刑。”
两个字,轻飘飘的。
刽子手上前,钢刀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第一个被拖上来的是那老者,夜老王爷。
他挣扎著,嘶吼:“萧煜!你不得好死!楼兰的子民会记住今日!他们会为我们报仇!”
萧煜背对着他,没回头。
刀落。
头颅滚落沙地,血溅出老远。
百姓中有人捂住嘴,有人别过脸,更多的人低着头,身子抖得厉害。
一个接一个,血渗进沙地。
风还在刮,带着血腥味。
良久。
萧煜重新转过身,看向台下百姓。
他的目光扫过,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从今日起,楼兰再无夜氏王族。”萧煜开口。
“这里,是大周的楼兰郡。本将,是陛下亲封的楼兰郡守,兼镇西将军。”
“你们要记住,是谁给了你们太平日子,是谁让你们不用再受战乱之苦。”
百姓们沉默。
“是陛下。”萧煜自问自答,“是大周。”
他走下高台,走到百姓面前:“本将知道,你们中有人不服,有人怀念旧主,有人暗中诅咒本将。”
他停下脚步,看着一个中年男子:“你,出来。”
那男子吓得腿软,被士兵拖出来,跪在萧煜面前。
“你昨日在酒馆说,夜氏才是楼兰正统,萧煜不过是大周的狗。”萧煜声音平静,“是也不是?”
男子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萧煜抽出腰间佩刀。
刀光一闪。
男子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倒在地上。
他的一只耳朵被削了下来。
萧煜收刀,看着地上打滚的男子,又看向百姓:“还有谁不服,现在站出来。”
无人敢动。
萧煜等了一会儿,道:“既然没有,那便记住今日的话。”
“从今往后,楼兰只有大周,只有陛下。若有二心——”
他踢了踢地上哀嚎的男子:“这便是下场。”
百姓们齐刷刷跪下,额头触地:“谨遵将军之命!”
声音参差不齐,却满是恐惧。
萧煜转身,走向曾经的王宫,如今已改为郡守府。
郡守府内。
厅内布置简单,完全看不出昔日王宫的模样。
萧煜脱下大氅,坐下。
副将端来茶,他接过,喝了一口。
茶是凉的。
他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他早已不是金尊玉贵的世子。
“将军。”副将尤豫着开口,“今日之后,楼兰应该彻底安分了。”
萧煜嗯了一声。
“只是……”副将压低声音,“朝中似乎有人不满,说将军手段过于强硬。”
“甚至有奏折说将军杀戮过重,恐失民心。”
萧煜放下茶盏,看向他:“陛下怎么说?”
“陛下将奏折压下了。”副将道,“但终究是有了议论。”
萧煜沉默。
他知道副将的意思。
他在楼兰这几年,杀了太多人。
夜氏王族宗室被他屠尽,有名有姓的贵族也被清洗了大半。
剩下的,都是些小家族,或是从底层提拔上来的新贵,对他唯命是从。
“议论便议论吧。”萧煜最终道,“陛下让本将来此,便是要楼兰再无反抗之力,甚至是泄愤。”
“本将做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楼兰的天,似乎永远蒙着一层沙。
“至于民心……”萧煜声音低了些。
“畏惧,也是一种民心。”
副将不再说话。
萧煜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京城有什么消息?”
副将愣了愣,忙道:“前几日有信来,说小殿下已经三岁了,聪慧灵俐,陛下十分疼爱。”
“昭宸贵妃娘娘也一切安好。”
萧煜点点头,没再问。
他挥挥手,副将退下。
厅内只剩下他一人。
萧煜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地图,是大周全境图。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从西北的楼兰,一路向东,落在京城的位置。
停留许久。
梦中乡,梦中人,都在那里。
他却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