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沉望奚起身,穿戴整齐,回头看了眼榻上累极熟睡的沉清若。
她雪腻的小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长睫湿漉,睡颜纯真又娇媚。
他伸手,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了抚,想到她之前气急时说的浑话,眼神微暗。
想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她想都别想。
这里,只能孕育他的骨血。
他敛起神色,走出内殿。
外间,以严嬷嬷为首的漪兰殿宫人早已无声跪了一地,个个摒息凝神。
沉望奚在首位坐下,吴添垂手立在一旁。
“贵妃管教长公主,是天经地义。”沉望奚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只是,贵妃娘娘年纪小,性子单纯,被朕养得娇纵了些,行事难免随性,下手不知轻重。”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跪伏的众人:“你们是漪兰殿的人,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更应当知道,什么时候该劝着点主子,维护主子的清誉。”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严嬷嬷身上:“严嬷嬷,你规矩严,长公主那边,随你管教。”
“但象今晨这等直接将茶水泼在人脸上的事,传出去于贵妃名声有碍。”
“以后,莫要再一味从着,稍加劝诫两句。”
严嬷嬷立刻深深叩首:“老奴谨记陛下教悔,定当尽力规劝娘娘。”
沉望奚顿了顿,指节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若实在劝不住,便也算了。”
他语气淡然,却带着偏袒:“她身子弱,心思敏感,又爱娇。劝诫时注意分寸,莫要逆着她的性子,免得气着她,伤了身子。”
严嬷嬷头埋得更低:“老奴明白。”
“恩。”沉望奚站起身,“都起来吧。”
他不再多言,带着吴添大步离开了漪兰殿。
直到那抹陛下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殿内跪着的宫人们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在这漪兰殿当差,头等要紧的不是宫规,而是如何顺着那位娇贵主子的心意。
严嬷嬷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透亮。
陛下这话,听着是训诫,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回护。
劝是要劝的,但绝不能让贵妃娘娘有半分不痛快。
——
此后,沉靖妍的日子愈发难熬。
沉清若倒没再象头一日那般明目张胆地折辱她,可严嬷嬷派来的教习嬷嬷们,教导起宫规礼仪来,却个个严苛得不近人情。
站姿、行走、叩拜、奉茶,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反复纠正,稍有差池,那戒尺便会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手心、小腿上。
她自幼得宠,性子张扬,又在草原马背上长大,向来不屑这些繁文缛节,底子本就薄弱。
如今落在这些刻意叼难的嬷嬷手里,几乎是日日都要挨上几下。
再加之漪兰殿的宫人见她失势,明里暗里的怠慢和白眼,更是让她憋屈得几乎发狂。
她实在忍不下去,寻了个空隙跑回椒房殿,扑在乌兰云怀里委屈哭诉。
“母后!儿臣受不了了!那些刁奴!她们根本是故意折腾儿臣!儿臣宁愿回公主府禁足,也不要再待在那漪兰殿了!”
乌兰云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和手心明显的红痕,心疼地叹了口气,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阿妍,再忍忍。”
“如今我们不得父皇的圣心,万万不能再与他硬碰硬了。”
“等你皇兄在前朝站稳脚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语气里甚至带上后悔:“说起来,当初在清漪殿,也是母后当初太冲动了。”
“若那时能沉住气,没有直接害她流产,就好了。”
“女子怀胎十月,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谋划,先趁她不能侍寝,找人分她的宠,再暗中害死那个孩子,最好一尸两命。”
“这样陛下没有证据,夫妻情分也得以保全。”
“总之,不该那般急切,留下把柄,惹得你父皇生厌,落到如今的处境。”
沉靖妍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从乌兰云怀里抬起头,看着母后那张依旧美艳,却染上愁绪的脸,声音带着不敢置信:“母后,您是在怪儿臣吗?”
乌兰云一怔。
沉靖妍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您忘记了吗?那碗药,是您先端去的。”
“是儿臣见药被打翻,怕功亏一篑,才不得已用了别的法子。”
“儿臣是直接的凶手,可母后您难道就无辜吗?”
乌兰云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别开了视线。
沉靖妍看着她回避的态度,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比在漪兰殿挨戒尺时还要冷。
她慢慢站起身,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
“儿臣,告退了。”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椒房殿,重新回到漪兰殿偏殿。
看着四周高高的宫墙,她第一次感到茫然。
前路漫漫,她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