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马车并未直接驶入皇城,而是在京城乌衣巷一处冷清的府邸前停下。
这便是云府。
云家上下数十口人,也早已得了传信,此刻皆身着素服,战战兢兢地跪在府门外迎接。
车帘掀开,沉望奚率先落车,他穿的也是一身素白常服,却难掩通身的威仪。
他未看跪了一地的人,只回身,将车内的沉清若扶了下来。
她怀中,抱着一个用锦缎复盖的牌位。
“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叩见昭贵妃娘娘,娘娘千岁!”跪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率先带领家眷叩首。
他是云婉的兄长,云瑾。
自云文翰跟着卫峥离京后,他便成了云家如今的掌事人。
沉望奚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沉清若的目光则落在云瑾身上,她抱着牌位上前两步,声音轻软:“您就是舅舅吗?”
云瑾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与妹妹云婉有几分相似的娇颜,目光向下,落到她怀中的牌位上,眼框瞬间就红了。
“是的。”云瑾哽咽了一下,看着那牌位,没想到当年娇俏的妹妹,如今再见已是天人永隔。
“舅舅请起。”沉清若轻声说道,“母亲,她一直很想家。”
云瑾点头,带着众人起身让开:“陛下,娘娘,请入内。”
沉望奚携着沉清若步入云府大厅,厅内布置清雅,却透着家道中落的贫寒。
禁军无声地散布四周,肃杀之气让云家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垂首恭立。
沉清若则对云瑾道:“舅舅,我想先将母亲,供奉进祠堂。”
“是,是,娘娘请随我来。”云瑾连忙引路。
沉望奚并未跟随,只目送她抱着牌位,在那位舅舅的引领下,走向后面的祠堂。
大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云家众人不敢抬头见天子,各个摒息凝神,冷汗浸湿了内衫。
就在这时,沉望奚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小男孩吸引。
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穿着半旧的锦缎小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与其他人的畏惧躲闪截然不同。
沉望奚眉梢微挑,朝那孩子招了招手。
小男孩愣了一下,看了看身旁紧张得脸色发白的母亲,又看了看沉望奚,竟没有害怕,迈着小短腿就走了过去。
他旁边的妇人,云瑾的妻子柳氏,吓得魂飞魄散,想要拉住儿子却又不敢,只能焦急地低唤:“瑞儿,不可无礼!”
名叫云瑞的小男孩却已走到沉望奚面前,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行礼问安:“陛下安好。”
沉望奚看着这孩子清澈无畏的眼神,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他微微俯身,看着小家伙:“你不怕朕?”
云瑞眨了眨大眼睛,摇头:“祖父说,君子坦荡荡。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怕?”
沉望奚闻言,觉得有点意思。
云家如今式微,难得还有个胆识不错的小苗子,若是日后阿若有了小皇子,可以给小皇子当伴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语气缓和了些。
“我叫云瑞。”小男孩声音不卑不亢。
“几岁了?”
“四岁半。”
沉望奚看着他机灵的模样,又问道:“可开蒙了?认得字吗?”
“认得一些,爹爹教我《千字文》,我已经会背前面好多句了。”云瑞挺起小胸脯,颇为自豪。
这时,沉清若与云瑾从祠堂回来了。
她眼框微红,显然是哭过。
沉清若走近,就看到沉望奚与一个才到他膝盖高的小豆丁说着话。
而旁边一位年轻妇人,脸色煞白,紧张得几乎要站立不住。
云瑾见到这一幕,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幼子不懂事冲撞了天颜,连忙快步上前,想要请罪。
沉望奚却已站起身,对云瑞淡淡道:“回去你母亲那里吧。”
云瑞竟也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这才跑回妇人身边,被母亲一把紧紧搂住。
沉清若看着那孩子机灵的模样,心中好奇,轻声问云瑾:“舅舅,这孩子是……?”
云瑾脸上掠过窘迫,连忙躬身回答:“回娘娘,这是草民的幼子,名唤云瑞,今年四岁半了。”
他语气尴尬,“草民晚年得子,疏于管教,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沉清若闻言,眼中闪过讶异,原来竟是她的表弟?
看着那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娃娃,她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沉清若走近几步,在云瑞面前微微蹲下身,平视着他。
“你叫云瑞?”她的声音本就酥软,此刻刻意放柔,更是悦耳动听。
云瑞从母亲怀里探出小脑袋,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点了点头:“恩。”
“方才不怕陛下吗?”沉清若歪着头问他,带着好奇。
云瑞眨了眨大眼睛,小声说:“有一点怕,但是陛下问我话,我要回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陛下长得好看。”
童言无忌,这话让周围的气氛莫名一松。
那年轻的云夫人柳氏,更是哭笑不得,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背。
沉清若也被逗笑了,她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沉望奚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沉清若看向他,他才走上前,牵起她的手,对云瑾道:“时辰不早,朕与贵妃该回宫了。”
“还有,云婉既已归宗,好生供奉。云家若有事,可递牌子进宫求见贵妃。”
这话轻飘飘的,却无异于一道护身符。
“是,是,草民恭送陛下,恭送娘娘!”云瑾再次带领全家跪伏在地。
沉望奚不再多言,牵着沉清若,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离开了云府。
直到帝妃的仪仗远去,云家众人才敢真正松一口气。
云瑾看着妹妹的牌位安置的方向,又想起方才陛下对瑞儿的不同,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云家还有重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