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国的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并不响亮。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耳膜象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擂了一下,震得嗡嗡作响!
时间,空间,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刘教授那张因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脸,瞬间僵住了,嘴巴半张着,象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振国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也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荒诞和茫然。
那两名准备上前的警卫员,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当场立正敬礼。
我的天!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军区总院的一把刀,全军都赫赫有名的外科专家,秦卫国主任……
竟然……
竟然给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跪下了?!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江海峰的心,也狠狠地颤了一下。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决绝和信赖的脸,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涌上了眼框。
他知道,秦卫国这一跪,跪下去的,是他作为一名顶尖科学家的骄傲。
跪下去的,是他几十年来创建的唯物主义信仰。
跪下去的,更是他后半生所有的事业、名誉和前途!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一切,为自己的女儿,做担保!
“老江……弟妹……求求你们,救救陈老!”
秦卫国的声音沙哑,却字字千钧!
“我,秦卫国,愿用我这一辈子的名誉,做担保!”
这句话,象是一道惊雷,将在场所有从石化状态中惊醒的人,又狠狠地劈了一下!
担保?
你拿什么担保?
你一个西医,去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神棍的“巫术”做担保?
刘教授的脸色,瞬间由猪肝色转为了铁青色,他指着秦卫国,气得浑身发抖。
“秦卫国!你……你简直是疯了!你这是自甘堕落!自毁前程!”
然而,秦卫国却对他的咆哮充耳不闻。
他只是跪在那里,挺直了腰杆,象一尊沉默的雕塑,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立场。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最该做决定的人身上——陈振国。
陈振国的大脑,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边,是整个现代医学界宣判的,冰冷的“死刑判决”。
另一边,是自己最信赖的医疗专家,用一种堪称屈辱的方式,为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做出的惊天豪赌。
他该信谁?
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胡闹,是荒诞的,是江海峰和秦卫国这两个疯子,在他父亲的弥留之际,上演的一出闹剧。
可……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了那台心电监护仪。
屏幕上,那条死而复生的心率曲线,虽然依旧微弱,起伏不大,但却异常的稳定!
它就象一个顽强的战士,在所有人都放弃之后,依旧在坚守着最后的阵地。
科学……无法解释。
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秦卫国。
他认识秦卫国二十多年,深知这是一个多么骄傲、多么严谨、多么信奉科学的人。
能让他抛弃自己的一切,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那只能说明……
他亲眼见证了,某些足以颠复他整个世界观的……神迹!
陈振国的心,开始剧烈地动摇。
希望,就象一株被岩石死死压住的野草。
当岩石上出现第一道裂缝时,它就会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朝着那唯一的缝隙,钻出来!
赌!
还是不赌?!
赌输了,父亲依旧会走,而自己,将成为整个军区的笑柄,让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得安宁,甚至尊严尽失。
可……
万一赌赢了呢?
陈振国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江海峰怀里的岁岁。
他看到的,是一双无比清澈、无比纯净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丝毫的胆怯。
有的,只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的洞察和悲泯。
就象一位真正的医者,在看着自己的病人。
陈振国的心,被那双眼睛,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尤豫和挣扎,都化为了一片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一个沙哑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字,从他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同意了!”
他看着岁岁,声音颤斗地说道:“小……小先生!我爸他……就拜托你了!”
他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先生”这个尊称。
江海峰和秦卫国,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刘教授,则是脸色一白,跟跄着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自语:“疯了……都疯了……”
江海峰将岁岁轻轻地放在地上。
岁岁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迈着小短腿,走到了病床前。
她再一次踩上那个小脚凳,小小的身子趴在床边,开始了自己的“诊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岁岁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但并没有立刻去搭脉。
而是先悬在了陈老的口鼻之上,闭上眼睛,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这是“闻”,闻声息,辨病气。
足足半分钟后,她才睁开眼,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陈老的面色、舌苔、以及指甲的颜色。
这是“望”,望神色,断病机。
做完这一切,她才伸出三根肉乎乎的小指头,用一种极其专业、极其古老的手法,轻轻地搭在了陈老那枯瘦的手腕上。
寸、关、尺。
三指落下,分毫不差。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小小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那一瞬间,整个抢救室里,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看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奶娃。
而是一位穿越了千年光阴,从古籍画卷中走出的……杏林国手。
那份沉静,那份专注,那份与生俱来的宗师气度,让刚刚还在喧哗的刘教授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足足过了五分钟,岁岁才缓缓地收回了手。
“怎么样?”江海峰第一个紧张地问道。
岁岁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奶声奶气地对旁边的护士说:“阿姨,借你的纸和笔用一下。”
那名小护士愣了一下,赶紧将自己胸前口袋里的记录本和圆珠笔递了过去。
岁岁接过比她小臂还长的圆珠笔,趴在床头柜上,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了药方。
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小虫子在爬,充满了孩童的天真。
可她笔下写出的那些药名,却让旁边伸长了脖子偷看的孙药师,脸色一变再变!
“附子……三十克?!”
“生川乌……十五克?!”
“还有……还有生半夏,生南星……”
孙药师每念出一个药名,心就往下沉一分,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这哪里是药方?
这上面写的,全都是中医里毒性最猛烈,寻常医生连碰都不敢碰的虎狼之药啊!
而且,这剂量……
寻常用一两克都得小心翼翼的附子,她竟然一上来就开了三十克!
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当岁岁写完最后一个字,将那张写满了“催命符”的纸递给江海峰时。
孙药师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从江海峰手里抢过药方,失声惊呼:
“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无比。
“这……这不是救人的方子!”
“这是……这是杀人的毒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