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睡不着,陈韶干脆爬起来,扒着窗户往外看。
理论上来说,封丘既是旅游城市,又是明川省的省会,又没有‘月光’的威慑,夜晚本该热闹些。
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哪怕白天的封丘也算是游人如织,但到了后半夜,整座城市还亮着灯的建筑寥寥无几,地面上也看不到几辆车,偶尔才有巡逻车经过,行人更是看不到半个。反而是东边更远的地方,即便身处市中心,也能隐约看到一层泛红的光。
按照地图,那是乾灵古镇的方向。
熬夜的人这么少,是因为缺少必要的娱乐项目,还是因为夜晚本就怪谈出没更频繁?又或者,人类哪怕遗忘了许多,潜意识里也还残留着对过往危险的记忆?
不过,没有了城市灯光的干扰,夜空却明亮了很多。圆月高悬,洒下的光也是轻柔的。
在九华市,月光是致命的。哪怕作为怪谈不会被消融,在亲眼见到“祂”眨了一下眼睛之后,陈韶也不敢再直视那轮月亮。
但此时,整个城市被皎洁的月光轻轻抚过,一股安宁、祥和的氛围油然而生。陈韶也被这股月光吸引了,不由得抬头,久久凝视。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说起来,已经过了零点,现在是10月1号,也是2020年的农历八月十五,也难怪月亮这样圆,又这么亮。
八月十五,十月一,是
是什么来着?
陈韶隐约有种遗忘了什么的茫然,但这份茫然浅得一触即散。月光柔和地托起他的脸,那滚圆的月盘越发清晰了,上面的沟壑也坦荡地展露着。
月亮正朝他奔赴而来——
天光大亮。
陈韶猛然惊醒。
“昨天晚上那人真是大晚上的跑酒店来推销,前台也没拦着,害得我都没睡好。”
“是啊,要不是不让回应,我能骂他半小时,本来出来玩儿就累,什么玩意儿啊。”
“就是诶,这边隔音好像不太好,咱们小点声”
谈话声从隔壁房间的窗户里飘了过来,是两个女声。
酒店楼下的街道也嘈杂起来,鸣笛声、车轮滚动声和小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了细碎的争吵。
远处,太阳已经冲出了地平线,显出一团橘红色的光晕。
月亮不见了。
陈韶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窗前,看月亮看了一整晚。
他动了动脖子,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脚底到小腿更是针刺般发麻。
我为什么要看月亮?
为什么我会一直看月亮?
后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亮真的掉下来了吗?
【月亮是祂的居所】,【行客】口中那个祂,和九华市上面那个大眼睛真的是同一个吗?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连串疑问久违地充斥了陈韶的脑海,他抬手用力揉脸,试着动了动腿。
腿还是很麻。
“醒了?”哥哥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早上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韶稍微安心了点:“你怎么不喊醒我?”
“看看又不会出事。”
所以不出事就可以随便放置不管?
“你真是我亲哥。”
腿上的酸麻好几分钟才完全褪去了,只能说几个小时都没抽筋真的是怪谈身体素质好。
陈韶敲了敲小腿肚,趿拉着酒店拖鞋回到床边,尝试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农历的八月十五,正是月亮圆的时候,他多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就完全移不开了,脑子里除了那轮月亮再无其他
完全被吸引之前,好像想到了什么八月十五?十月一?
这两个日期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想了又想,还是难以从记忆里挖掘到任何线索,又怕想多了就习惯性大晚上蹲点看月亮,只好放弃了自己思考。
问哥哥,结果这个原生怪谈也不知道——或者是不能说。
那就还是问霍靖吧。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陈韶就换上运动鞋,往门口走去。
门口地板上有一张名片。
规则上只说了不要理会敲门声,但没有说敲门的人还会留东西。
想了想,他回到床边,拿起内线电话听筒。
“嘟嘟你好,这里是前台。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里传来的就是昨天那个偷懒被抓的前台的声音,只不过在电流中有些失真,说的内容和308那次通话也不太一样。
“我们房间门口有一张名片,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我想喊清洁人员来。”
“请问是导游的名片吗?”
陈韶看了一眼。
“对。乐华旅行社的。”
“旅行社的名片的话,您自行处理就可以。”电话那头说,“按照规定,这不属于清洁工的工作范围。”
“不过我需要提醒您,封丘没有合法的私人旅行团,如果您需要旅行,请前往游客中心咨询官方旅行团。”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昨天308那通电话是你接的吗?’陈韶本来想问这个问题,但一想到前台并不知道怪谈的存在,也就没问出口。
“没事了。”
“好的,祝您生活愉快。”
“嘟嘟”
乐华旅行社的导游,一看就和乐华旅馆是一家的。但不管是规则还是前台的提醒,都只说不能报私人旅行团,没提能不能私下请导游独自出行。
是因为私人请导游不会出事,还是和惊吓馆一样,所有接触游客的途径被断绝后,会有更大的麻烦?
陈韶又看了一眼那张名片。
“带着这个,会出事吗?”
哥哥摇头之后,陈韶才弯腰拾起名片,塞进口袋,推门出去。
308就在斜对面,门大敞着,霍靖趴在酒店的小桌子上不知道在写什么,听到动静才抬头看过来。
“早上好。”
“不太好。”陈韶瞥了眼 308 的垃圾桶,里面也躺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乐华旅行社名片 —— 显然霍靖也收到了,“看了半夜月亮。”
霍靖的笔停了几秒。
“昨天月亮很圆?不过不要紧,只是看的话不会有问题。”
“所以你们才不往规则里写是吧?”
霍靖继续埋头工作:“所有东西都写出来的话,人是记不住的。”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如果不只是看呢?”陈韶问。
人类的眼神有点奇怪:“那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们又随便聊了几句,就下楼退房,坐公交去游客中心。
依旧是廖科员和那个接待室,只不过这次接待室角落摆满了各种饼干和水果箱子,以及桶装油和大米袋子,相当引人注目。廖科员随口解释是游客中心的员工福利,还说要是陈韶想要,就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他。
陈韶自然不可能要,但他总觉得脑子里有个词在打转,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只能再次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对廖科员讲述了一遍自己在惊吓馆里的经历。
“惊吓馆的部分场景确实存在原型。”廖科员回答道,“不过既然已经成为惊吓馆的场景,那它们就会是安全的。”
“所以说,惊吓馆把那些故事吃掉了?”
廖科员看上去很喜欢这个说法,嘴角微微上扬:“对,吃掉了。我说了,他只是喜欢吓人而已。”
“如果在九华市的话,你现在已经被带走治疗了。”陈韶忍不住吐槽。
第一次见人对怪谈滤镜这么厚的。
提到九华市,廖科员就沉默下来,规避了这个话题。
他给出的第二个怪谈,就在岳陵区庆元大道。
岳陵区位于封丘市中北部,是封丘第一个行政区,再往北十几里就是岳王陵,也是古封丘的核心区,很多官方部门和学校也都在这一区域,包括封丘师范学校和明川大学。
庆元大道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岳陵区,周边的建筑大都有点年头,出现的问题也相对较多。
“明川大学原身是明川府崇文书院,建立于宋朝,历经明清,后陆续改名明川大学堂、明川国立大学,没有经历过断代,很多教职工一辈子都在学校里面度过,大多数就会在学校附近定居。”廖科员说话速度慢了些,好像在回忆,“他们大多住在旁边的崇文巷里,那里也就产生了很多名人故居。”
这次告诉陈韶的这个,就是诗人林风致的故居。
“他1936年出生,1954年从明川大学毕业并留校任教,1989年因病去世,享年53岁。
“林教授性格疏朗,早知死期也没有灰心丧气,反而说让学生们记得为他写悼词,写得不好不能烧给他。
“但他学生里也不是全都很会写诗词的,有个立志学蒲松龄的,写了很久都没有写出好的文章,干脆写了篇自己老师幽魂久久不去的故事
“学生们是很喜欢凑热闹的,很快把这篇故事传开了。这么代代传下来,越传越广,等到2013年的时候,我们就第一次观测到了林风致旧居的怪谈。”
说到最后,廖科员做了个评价:“教授本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估计还是很开心的,他很喜欢凑这种热闹。”
陈韶无言以对。
再说一次,你们封丘人真的很离谱。
“这个怪谈也没有危险吗?”
答案是有。
林风致旧居的受害者目前是13死241疯,不过疯的大部分都被治好了,小部分后来死了。那十三个当场死亡的全是成年人,10男3女,其中有5个是小偷。
“成年男性最好别去。”廖科员说,“你是未成年,只要保持尊重,别作死,完完整整出来的概率基本是百分百的。”
“那个学生编了个什么故事?”
怎么听上去和成年男性有仇?
“哦,倒不是故事的原因。在那个年代,成年男性进女性的房间是很冒犯的。”
陈韶无奈:“这种关键信息你怎么不最开始就说?”
“我正打算告诉你。而且,她都叫林风致了,还能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