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叶回过头看见那个娇气的小姑娘站在原地。
烈阳穿过树叶缝隙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形成了破碎的光斑,她的手手紧紧捏着裙摆,指尖泛白,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砸在地上。
重叶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对这一幕陌生的林池敏感到奇怪。孩子立刻围了上来,形成了一堵墙,挡住了她看向林池敏的目光。
正想换个角度看那个娇气孩子,重叶就被人抓住了头发,扯住了辫子。
细长的黑色发丝扯痛了头皮,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重叶你为什么要害死一只小鸟!”小虎指着地上鸟的尸体,尖声大叫起来。
她想要抬手捂住耳朵,手腕却被一只手捉住,接着很多双手,稚嫩的、黏腻的、温热的,属于孩童的小手。
“你们都别动手!”
林池敏挤进来挡在她面前,泪眼模糊地望着重叶问道:“小虫这只鸟是怎么死的?”
重叶那双眼睛漆黑一片,嘴巴一动,在热浪里吐出无比冰冷的话,
“我用石头把它打死的。”
林池敏的眼坠下一颗泪,傻站在原地被身后涌来的孩子们挤出去。
“你们看我就说了她是个残忍杀害动物的坏孩子!”江宇嚷声道。
孩子们一层层围上来,伸出一双双手扒住了重叶的肩膀、手臂、头顶,她睁着眼睛望着他们,并不感到奇怪。
但是孩子们却惧怕她的眼睛。
于是孩子又伸出手按下她的头,狠狠的力道将她的头勾到土地里去,她的脸颊紧紧贴着潮湿的泥土。
土地里的土腥味直往鼻孔里钻去,她的腰弓得起不来,手掌被按在地上,掌心经过土地凸起的石头摩擦出血。
这副狼狈的姿态刺激了她的自尊心。
重叶终于稀里糊涂地意识到自己在被欺负。
她奋力地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张张稚嫩的脸,他们无情的责骂和拳打脚踢,重叶猛的起身推开所有人。
“哎呦哎呦!”孩子们往边上滚。
她站在土地里,感受到脸颊某种黏腻的液体爬过,低头看向双手的血。
就在这时,她发现林池敏还站在一边看着她。
那种失望的目光让重叶一愣。
接着,林池敏转身跑走,白色的裙摆甩出一个弧度,消失在教学楼拐角。
重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的思维与常人不一样。
她的确杀死了那只小鸟。
是因为那只鸟中暑从天空掉在了地上。
它的头被坚硬的水泥地碰撞歪曲,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它细小的喙徒劳地开合,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哀鸣。
烈日公正地炙烤万物,而等待这只鸟的,只有在漫长痛苦中逐渐僵硬的过程。
于是重叶找来了一块大石头,解决了它的痛苦。
可是她将解释的话语吞进肚子里,一句话不说。
直到后来才学会这个技能。
一年级的办公室变成了审判庭。
小小的房间挤满了讨要说法的家长们,他们大声嚷嚷着重叶这个恶魔,与孩子们挤在一起嚎啕大哭的声音混淆在一起吵闹非常。
班主任被围在正中心,急得脸色都五颜六色,她急忙看向重叶。
“重叶同学,”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恳求,“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打同学?”
站在墙边的重叶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全然一副独立于外的姿态。
听见班主任的声音,重叶才抬起头,漠然道:“是他们先动的手。”
孩子们的哭嚎声响的更大声了,汇聚成指控的声浪。
“我们才没有打她!”
“是她先动的手!”
“她怕我们发现她残忍杀害小动物!”
“她是坏孩子!”
这些话一出,家长们通通变了脸色,惊恐不已地看向其他人,连匆匆赶来的重妈妈一进来就傻在原地。
这个年代由于刑侦手段落后,正是各种谋杀案层出不穷的时候,家家户户还看着《今日说法》栏目,人们对“异常”的恐惧,渗透了每个角落。
“杀……杀动物?”家长惊恐道:“那些连环杀手童年时候就喜欢虐杀小动物!”
目光再次聚焦在重叶身上时,温度已经降至冰点。大人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仿佛她身上携带着某种看不见的瘟疫。
重叶皱了皱眉,“我没有虐杀它。”
没有虐杀,只是用石头砸死了动物。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拼图,坐实了所有的想象。她没有虐杀,只是“用石头砸死”。
在成人的逻辑里,这不过是程度的差别,本质并无不同。
重叶的辩解让办公室倏然一静,家长们的目光变得冷冽,班主任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们不能接受这个危险分子待在学校。”家长冷酷地提议道。
其他家长连忙点头附和,“我们也同意。”
重叶看着重妈妈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忽然的心一空,沉默下去。
转学手续办得异常迅速。
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扭过头看了一眼林池敏的位置,小姑娘正埋着头在手臂里。
朗朗的读书声逐渐远离,重叶牵着妈妈的手走出校园外。
“妈妈相信你,你不是坏孩子。”重妈妈会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
重爸爸的车恰好在此时驶来。他摇下车窗,脸上绽开一个夸张的笑容,他对重叶大声道:“叶叶我们要搬进大房子的家啦,开不开心啊!”
在爸爸那滑稽的笑脸里,重叶终于扯开嘴弯起眼睛笑起来,
“开心。”
林池敏生日的那天,正好是重叶搬家的日子。
傍晚时分,林家的小客厅被温暖的烛光填满。孩子们围坐在蛋糕周围,齐声唱起生日歌。林池敏换上了蓬松的蛋糕裙,坐在正中央,双手合十,准备许愿。
她正要闭上眼睛时,天花板亮起了白光和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那是窗外楼下车灯照进来的光芒,仿佛有一个人站在车灯前站在她家楼下。
“敏敏快许愿啊!”孩子们叫嚷起来催促道。
明明是热闹的场景,作为寿星的林池敏却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她迟疑地对着蛋糕吹了一口气,没有许愿。某种沉甸甸的不安在胸腔里蔓延,像不断滋生的藤蔓。
仿佛察觉到女儿异样的情绪,林妈妈疑惑地问道,“敏敏?怎么了?”
林池敏忽然站起来,从人群的包围圈里冲出去,跑到家门,手握住把手往下一拧,打开了门。
“嗤——”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声音。
楼道里的车光渐渐远离了,黑暗重新包裹了林池敏。
“重叶?”林池敏走到对门敲了敲门。
楼道里响起沉闷的敲门声,声控灯亮起,无人回应。
林妈妈走到玄关处时,看到的就是女儿站在邻居家门茫然无措的背影,她的身后孩子们好奇地挤了过来,张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静默,满脸写着疑惑。
林妈妈忽然注意到自家门口放着的一个小盒子,她迟疑道:“敏敏你脚边的是什么?”
林池敏低下头才发现有一个灰扑扑的纸盒,捡起来,放在灯下看。
纸盒是原木色的简洁风,但是每一处开口都被粉色带子缠住了。
林池敏一拉带子,粉色蝴蝶结丝带如花瓣般散开,打开纸盒后里面有一张贺卡。
林池敏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拿起贺卡。
贺卡上的字迹非常漂亮,工整得不似孩童手笔,每个笔画都带着一种早熟的克制。
【林池敏生日快乐。】
留言很简洁,没有落款。
但是林池敏一眼就看出来是谁送的礼物。
移开贺卡,林池敏才发现纸盒里装满了七彩的糖果,晶莹剔透的糖纸闪出七彩的光芒。
糖果里正中央是一个首饰盒,透明的,所以林池敏一眼看见了那是一个水晶吊坠的手链。
林池敏打开首饰盒拿起手链,眸光一闪,眼泪夺眶而出。
正是最近小学里所有女孩都渴望拥有的“友谊手链”。
林池敏抱住纸盒蹲下来,将脸埋进膝盖。
起初是压抑的抽泣,然后,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整个楼梯间回荡着她的哭声。
在这个被烛光和歌声填满的生日夜晚,在这个她刚刚满七岁的时刻。
最小的年纪,还什么都不懂的林池敏意识到自己遗失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她哭的撕心裂肺,谁都无法理解这份心情。
重叶伸出手在林池敏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林池敏泪眼模糊,“我不想要精神异能。”
重叶笑出了声,伸手抹去林池敏眼角的泪花,“没异能哭,有异能也要哭。”
“重叶你喝茶吗?”林妈妈忽然出声道。
“啊?”重叶发出一句诧异的音节。
林妈妈挣脱了林爸爸的保护,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重叶。
她的脸上全然没有了对危险生物的畏惧,弯起眉眼,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润的柔和,
“喝茶吧。”林妈妈道。
林妈妈看着重叶帽檐下抬起的那双漆黑的眼睛,眯起眼,手里的茶杯往前递了递,回归到长辈的身份招待起女儿的朋友。
“没有什么能招待你的,小叶别介意。”她柔声道。
“谢谢阿姨。”
重叶慢半拍接过茶水,温热的气息顺着杯壁传感到她冰凉的手心。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现实里碰见疑似虐杀动物的人赶紧跑!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重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