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拉麦里等野马
长途巴士把我丢在“卡拉麦里野生动物保护区”的路牌下时,清晨六点的风正练习着它的音阶:从低沉的c调(掠过沙丘)爬升到尖锐的f调(穿过铁丝网)。路牌上,普氏野马的剪影在晨曦中像即将融化的印章。
保护站的蒙古族姑娘其其格骑着摩托车出现。她摘下头盔,长发散成络、信息流的依赖,原来已经深入骨髓。
走出邮局,夕阳正把整个阿勒泰染成蜜色。我深吸一口气,闻到:
松脂的苦香、烤肉的焦香、远方雪线的冷香、以及某种无法命名的——山在呼吸时呼出的、混合了亿万片树叶、无数条溪流、和所有在此生活过的生命的集体气息。
我摸了摸背包:
马毛布袋在,
七色卵石在,
哈萨克小刀在,
三语“谢谢”在舌尖准备着。
山神的语法课,第一节即将开始。
而我知道,我不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
我只是一个被允许进入课堂的旁听生,
需要用全部的感官,
去记下那些没有文字、
但比任何文字都古老的
山野语法。
明日,我将正式进山。
目标不是喀纳斯湖,
而是湖与山、
山与人、
人与自己之间
那些尚未被命名的语法关系。
(记录者注:北上之路教会我的第一课是:山神不说话,但万物都在转译它的语言。野马的蹄声、棕熊的爪痕、额尔齐斯河的水声、甚至我血液流速的变化——都是同一篇课文的不同段落。而我要做的,不是翻译,是让自己成为那篇课文的一个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