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澜至今都记得那一幕。
那是它七岁的时候,同乡的玩伴们被路过的邪修以找茬般的理由抓住,当着它的面开膛破肚,取出脏器用以施展邪法,那是江澜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从那之后,它就笃定了这狗屁修真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什么善恶因果都是狗屁,人类只分“猎人”和“猎物”两种。
它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当猎人,为此心甘情愿坠入邪道,为了变强不择手段以弥补并不出众的天赋。然而,即使它后来神功初成,也依然忘不掉那时的阴影。它一直都对“自己的肉体被别人抢去当工具使用”一事极为抗拒,发自灵魂的抗拒。
哪怕对方是无敌的征兵官大人也一样。
它眼看着它的左臂被黎夜连根扯下,接在自己的肩膀上,像调试零件一样活动关节,剧痛刺激着糟糕至极的回忆涌上心头,令它做出疯狂之举,展开黑白双翼砸向黎夜!
轰!!!!
锋利的羽毛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黎夜的脸!
羽毛边缘连它的衣服都割不破,但这已经是莫大的违纪和侮辱了。
“啊————啊啊啊————”
江澜回过神来,彻底慌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它居然也有情绪失控干蠢事的一天。
要逃吗?逃得掉吗?还是引颈受戮?至少能死得痛快点?怎么办?怎么办??
然而,黎夜没有杀它,也没有公布希么惩处。
它只是在原地呆站了一会,然后迈着有点虚浮的步子离开了,脚步虚浮应该不是被江澜打的。
“等一等!”
弗洛伦斯夫人从背后叫住了它。
“这些伤员撑不了多久的,请允许我治疔他们!我不会逃,反正也无处可逃,也不会进行间谍活动,反正情报也送不出去,我—啊!”
黎夜一抬手就打爆了她的左眼,她捂着飙血的眼框痛苦地弯下腰,它冷酷地说道:“汝之名会进入光荣的征兵册,是希望你用医术服务有用的战士,别把时间浪费在耗材上!”
铁丝网把这还在流血的老妇人吊起,将她象流水线机械一样挂在半空,大量在战争中受损的半人半生物战争机器和堕落者被放在流水在线绑到她面前。她根本无从选择,铁丝网刺进她的脊髓,夺取了她的自主权,直接刺激她的神经中枢强迫她使用治愈能力,让她当一个没有自我的修理机。
黎夜眼见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妇人遭受如此残虐,满意地点点头,但它又在原地莫明其妙地静止了几秒,最终缓缓离开了。
大部分人都体验过睡眠瘫痪,也就是所谓的鬼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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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觉时意识突然清醒过来,有些人还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往外看,但身体几乎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象有重物压住全身,伴随着瘫痪感和窒息感,严重者甚至会出现濒死体验般的错觉。
在睡眠瘫疾状态下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是模糊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了十倍,但对他而言,拉长成十万倍都不算夸张。
漂浮的意识一直处于鬼压床般的状态,在静止的泥沼中缓缓下沉,精神又如青烟般弥散,久久找不到凝聚的锚点。
人遇到鬼压床时,最渴望的就是被旁边的人弄醒,叫醒也好踹醒也罢,什么爱情友情亲情都是虚的,重要的是切实存在的强烈刺激。
比如现在。
被操控的躯壳出现了巨大的缺损,但这缺损反而成了容器,弥散的意识沉降到手臂型状的水洼中,终于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
有什么东西残留在断口上,那是金属的味道,剑的味道,令人讨厌,却又使人清醒。剑与锈互不兼容,却又能象酸和硷般中和,本已被掩埋之物啜饮着可口的毒药复苏,让睡眠瘫痪的状态略有松动。
最初只是几个画面。”
”
看到了黑乎乎的色块。
看到了冒烟的战争工厂。
看到形销骨立的人们恐惧的眼神。
看到被扯断左臂的女人。
看到被吊起来折磨的老妇人。
这些画面刷刷飞过,通往外面的缝隙就关闭了,只有惊骇、悲凉、愤怒、悔恨的情绪残留了下来。
他小时候经常鬼压床。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把意识集中到嘴巴上,试图用牙齿咬嘴唇,咬舌尖,尝试让自己醒来。之前感觉不到形体的时候做不到,现在被框在左臂之中时终于——
——
能尝试了。
三、二、一!
斑驳的色块构成视野。
手上滑溜溜的,湿乎乎的。
陌生之人的尸体挂在他手上,小臂能感觉到绵软的内脏和坚硬的骨骼,喷泉般的血液泼洒到他脸上,血到处都是。
满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都不足以形容他刚刚造成的破坏,战火把森林化作焦土,无辜之人的惨叫宛若壮烈的大合唱。
“你这怪物!!!”
“你不得好报!!”
“你会受到惩罚的!!”
“去死吧!去死吧!!!!”
无数的唾骂在他耳畔回响,而发出唾骂的人们早已成了满地碎肉。
他感觉鲜血和惨叫混在一起,变成了一把刀子,剖开了他的心。
人们没有反抗的意志。
人人都知道,反抗的话只会死得更惨。
丈夫抱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人们依偎在一起,充满恐惧地在废墟和尸堆中注视这个恶魔。
征兵官肆意破坏,随意掳掠,人们只祈祷一切快点结束,自己能死痛快点。
然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突然发出莫明其妙的嘶吼,扔下手中的尸体大喊大叫,脸上的战火熄灭了一瞬,似乎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
但这样的嘶吼只持续了几秒钟,它很快就恢复正常,把所有有价值之物掳走。
他早就不怕痛也不怕死了。
比起自己受苦丧命,他更害怕看到别人受苦丧命,如果他人的不幸是来自于他,那就更恐怖了。
如果他现在还能发出声音,一定在尖叫吧?他无法接受,无法承认,也无法否定,他只能再一次拼了命地集中精力,冲破鬼压床的咒缚,上浮到外界i
”
他猛一睁眼,发现自己的手正掐在老妇人一弗洛伦斯的脖子上,指尖能清楚地感觉到颈椎的触感,再稍微发力一点点就能把她的脖子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