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光线很白,照在树林里。
枯树的枝桠上没有叶子,影子投在地上,像是一张黑色的网。
陈墨骑在树杈上,手里托着那支三八式步枪。
枪托抵在肩窝,脸颊贴着枪托的木纹。
他的呼吸很慢,胸口起伏的幅度极小。
瞄准镜的圆形视野里,是一百五十米外的开阔地。
几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兵正在搬运沙袋。
一个挎着指挥刀的军官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望远镜,正对着树林指指点点。
风从北边吹来,枯草倒伏。
陈墨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砰。”
枪口喷出一团淡淡的青烟。
远处,那个军官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军帽飞了出去。
人直挺挺地倒在沙袋上,不动了。
旁边的日本兵愣了一下,随即趴倒在地。
“机枪!九点钟方向!”有人大喊。
“哒哒哒哒哒。”
两挺歪把子机枪同时开火。
子弹打在陈墨藏身的那棵老柳树上,树皮崩裂,木屑四溅。
陈墨没有躲。
他在开枪的瞬间就已经松开了手,身体顺着树干滑了下来,落在了树后的土坑里。
头顶上,树枝被子弹打断,哗啦啦地往下掉。
他拉动枪栓,退出弹壳。
黄铜弹壳掉在干硬的泥土上,滚了两圈。
然后猫着腰,沿着一条干涸的浅沟,向左侧移动了三十米。
那里有一丛茂密的灌木。
陈墨趴在灌木后面,架起枪。
日军的机枪还在对着那棵老柳树扫射。
陈墨瞄准了左侧的那个机枪手。
“砰。”
机枪声戛然而止。
机枪手趴在枪身上,不动了。
副射手刚想去推尸体,又是一声枪响,副射手也倒了下去。
日军的阵脚乱了。
他们看不见人只听见枪响,只看见身边的人倒下。
“掷弹筒!压制!”
几枚黑色的榴弹飞了过来,落在树林边缘爆炸。
“轰!轰!”
泥土飞溅,黑烟腾起。
陈墨收起枪,转身向林子深处跑去。
他的脚步很轻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墨没有跑直线,而是在树木之间绕行。
最后在几棵树之间,停了下来,并布下了两根细细的绊绳。
绊绳的一头拴在树根上,另一头连着两颗九七式手雷的拉环。
手雷埋在浮土下面,只露出一点引信。
做完这些,他继续向后退。
退到了那口枯井边。
井口被枯草盖着,看不出异样。
陈墨没有立刻下去。
而是躲在井口后面的一块大石头旁,从怀里掏出半个窝头,咬了一口。
窝头很硬,他嚼得很慢。
林子外面的枪声停了。
脚步声传了进来。
很杂,很密。
那是大队步兵进入树林的声音。
“搜索!保持队形!”
几十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弯着腰,呈扇形向林子里推进。
他们的眼睛盯着地面,盯着树梢,神情紧张。
一个士兵的脚绊到了那根细绳。
“叮。”
极轻微的金属弹开声。
那个士兵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轰——”
爆炸在人群中炸开。
弹片横飞,那个士兵的双腿被炸断,倒在地上惨叫。
周围的三四个士兵也被气浪掀翻。
紧接着,第二颗手雷也被引爆了。
树林里腾起两团黑烟。
“八嘎!有地雷!”
日军卧倒,机枪对着四周胡乱扫射。
陈墨把最后一口窝头咽下去。
他探出头,对着那个正在大声指挥的曹长,开了一枪。
“砰。”
曹长好像中弹了,但又没有中弹。
陈墨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时间再看战果。
开完那一枪,他便把枪背在身后。
然后,转身跳进了枯井。
身体在黑暗中下坠。
最后落地。
陈墨迅速扒开那堆堵在洞口的浮土,钻进了地道。
然后,转身,搬起几块预备好的大石头,将洞口重新堵死。
他在石头缝隙里塞上了干草和泥土。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土墙上,长出了一口气。
地道里很黑,很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陈墨摸索着,向前爬行。
爬了大约两百米,前面出现了亮光。
那是马灯的光。
马驰正焦急地等在那里,手里握着枪,满头是汗。
旁边,张金凤躺在担架上,已经昏迷了。
“教员!”
看见陈墨,马驰冲了过来。
“外面怎么样?”
“鬼子进林子了。”陈墨拍了拍身上的土,“两个中队,还有骑兵。这地方不能待了。”
“那咱们去哪?”
“先回三官庙。”
陈墨走到担架旁,看了看张金凤。
张金凤的呼吸很弱,脸肿得看不出模样,身上裹着的破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的伤很重,得赶紧手术。”
陈墨抬起头,看着前方幽深的地道。
“走。”
一行人抬着担架,在地下穿行。
地面上。
树林里一片狼藉,两具尸体躺在弹坑旁,那是刚才踩中诡雷的日本兵。
更多的日本兵在林子里搜索。
他们用刺刀捅刺每一丛灌木,用枪托敲击每一块地面。
一个大尉军官站在那口枯井旁。
他看着井口周围凌乱的脚印,还有那个明显的、被人为掩盖过的痕迹。
“挖。”
他指了指井底。
两个工兵跳了下去,用铁锹挖掘。
“报告!下面是实土!没有通道!”
工兵喊道。
大尉皱了皱眉。
他不信。
“继续挖!挖三尺!”
工兵们继续挖掘。
半小时后。
井底被挖下去一米多深,依然是坚硬的黄土和碎石。
没有任何洞口的迹象。
显然没有找入口。
大尉的脸色很难看。
“八嘎。”
他骂了一句,转身走出了树林。
“传令,封锁这片树林。放火,烧。”
三官庙,地下医疗室。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血腥味。
白琳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正在处理张金凤身上的伤口。
二妮在旁边打下手,端着一盆热水,手有点抖。
陈墨站在门口,看着。
张金凤的肋骨断了两根,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是左腿,被马刀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白琳的动作很快,很稳。
她清理创口,缝合,上药,包扎。
半个小时后。
白琳放下手术刀,摘下口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命保住了。”
她说。
“但是得养。这段时间,他下不了地。”
陈墨点了点头。
“辛苦了。”
他转身,走出了医疗室。
外面的大厅里,王成政委正在和几个民兵队长开会。
看到陈墨出来,王成政委站了起来。
“情况如何?”
“鬼子的大部队正在集结。”陈墨走到地图前,“饶阳周边的封锁线又加密了。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挖地三尺。”
“我们粮食怎么办?”王成问。
“抢回来了一部分,够吃一段时间了,还有计划不变,依旧是夜收。”陈墨说。
“不过要引起动静,让小鬼子自顾不暇。”
“否则,我们这坚持不了多久。”
王成政委叹了口气。
“得想办法破局。”
陈墨看着地图。
他的目光落在了平汉铁路上。
“路。”他说。
“铁路虽然被我们炸断了,但鬼子的工兵正在抢修。一旦通车,他们的重武器和补给就能源源不断地运进来。”
“我们得让他们修不好。”
“怎么做?”
“再去炸一次?”马驰问。
“不。”
陈墨摇了摇头。
“这次,我们不炸铁路。”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