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车站五百米外,一条早已干涸的排污沟渠里。
陈墨和张金凤,正趴在散发着恶臭的淤泥上。
他们已经换下了那身掏粪工的行头。
陈墨穿着一身从棺材铺找来的黑色短打,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那是用油布包好的三十枚手榴弹和那箱黄色炸药。
张金凤则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身上挂满了子弹袋,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豁出去的狠劲儿。
“那就是铁王八?”
张金凤透过杂草的缝隙,看着那列灯火通明的列车,咽了口唾沫。
“真他娘的大啊。这一炮下去,咱俩连渣都不剩了吧?”
“那是九四式装甲列车。”
陈墨低声说道,语气冷静得像是在背诵说明书。
“车上有两门100毫米榴弹炮,两门75毫米高射炮,还有二十多挺重机枪。它的装甲厚度能抵御一般的迫击炮弹。”
“那咱们咋炸?拿牙啃?”张金凤绝望了。
“它有弱点。”
陈墨指了指列车下方。
“它的底盘。那是为了适应铁轨宽度设计的,装甲最薄弱,只要我们在铁轨下面引爆,巨大的冲击力就能掀翻车厢,甚至引殉爆。”
“可咱们怎么过去?”张金凤指了指那密密麻麻的探照灯和岗哨,“除非咱们会隐身。”
“我们不会隐身。”
陈墨转过头,看着那条一直延伸到车站内部,黑黢黢的排污沟。
“但我们可以钻洞。”
这是饶阳火车站的一个设计缺陷。
为了排放机车清洗产生的污水和雨水,车站地下修建了一套复杂的排水系统。
而这条排污沟,正是其中一条支线的出口。
虽然出口处焊着铁栅栏,但经过几十年的锈蚀,加上没人维护,早就变得脆弱不堪。
“从这儿进去,能直接通到站台下面。”
陈墨从靴子里拔出一把钢锯,开始在那根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锯了起来。
“刺啦——刺啦——”
声音很轻,被远处的蒸汽机车排气声完美地掩盖了。
几分钟后,两根铁栏杆被锯断。
一个刚好能容一人钻过的缺口出现了。
“进去。”
陈墨收起钢锯,率先钻了进去。
下水道里更加逼仄、潮湿。
墙壁上挂满了滑腻的青苔,脚下是没过脚踝的黑水。
老鼠在黑暗中吱吱乱叫,从脚边窜过。
张金凤抱着机枪,跟在后面,一步一滑。
“老陈陈教员,你以前到底是干啥的?”他忍不住问道。
“这钻洞的本事,比我们那儿的土拨鼠都厉害。”
“我是教书的。”陈墨头也不回地答道。
“教书的?”张金凤撇了撇嘴,“你要是教书的,那老子就是孔圣人。”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大概二十分钟。
头顶上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还有火车锅炉那种特有的低沉震动感。
到了。
陈墨停下脚步,举起手电筒,向上照了照。
头顶是一个圆形的井盖。
根据他在脑海中复盘的车站地图,这个井盖的位置,应该正好在主站台的边缘,距离那列装甲列车不到十米。
他关掉手电,轻轻地顶了顶井盖。
没锁。
但他没有急着打开。
他能听到,就在井盖上方,有一双皮靴正在来回踱步。
“咔、咔、咔”
那是日本哨兵的脚步声。
如果现在顶开井盖,哨兵一低头就能看见他们。
必须制造混乱。
陈墨从怀里掏出一枚九七式手榴弹。
他没有拔保险销,而是将手榴弹递给了张金凤。
“老张,看你的了。”
“我?”张金凤一愣,“咋弄?”
“你退回去,退到那个岔路口。”
陈墨指了指身后二十米处的一个分支管道。
“那里通向车站的煤堆。你爬出去,把这颗手雷扔进煤堆里,然后立刻开枪,往天上打,动静越大越好。”
“调虎离山?”张金凤明白过来了。
“对。只要那边一响,这边的哨兵肯定会被吸引过去。我就趁机出来,去炸车。”
“那你呢?”张金凤问,“你炸了车,咋跑?”
“炸了车,混乱就更大了。”陈墨笑了笑。
“到时候,浑水摸鱼,谁也顾不上谁。”
“行!”
张金凤现在也是个光棍人,既然上了贼船,那就一条道走到黑。
他接过手榴弹,抱着机枪,转身向后爬去。
陈墨静静地等待着。
他在心里默数着时间。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轰!!”
一声巨响,从车站的另一侧传来。
紧接着,是歪把子机枪那特有的“哒哒哒”声。
“敌袭!煤场有八路!”
“快!包围过去!”
头顶上的脚步声瞬间乱了。
那个一直踱步的哨兵大喊着什么,然后脚步声迅速远去。
就是现在!
陈墨猛地顶开井盖,双手一撑,整个人像弹簧一样窜出了下水道。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
但他没有时间呼吸。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列停在十米开外的庞然大物。
那节画着骷髅头的车厢,就在眼前。
周围的日本兵都被爆炸声吸引到了煤场方向,站台上出现了短暂的防守真空。
陈墨没有丝毫犹豫,抱着那个装着三十枚手榴弹和炸药包的包裹,弯着腰,像猎豹一样冲了过去。
五米。
三米。
到了!
他滑铲进车厢底部,将那个沉重的包裹,死死地卡在车轮与铁轨的缝隙之间。
然后,他拉开导火索。
“嗤——”
白烟冒出。
只有五秒钟。
陈墨转身就跑,重新扑向那个还没盖上的井盖。
“八嘎!那是谁?!”
远处,一个回头张望的日本军官发现了他。
“砰!砰!”
王八盒子的子弹打在陈墨脚边的水泥地上,溅起火星。
陈墨没有理会,纵身一跃,跳进了下水道。
就在他的身体刚刚没入井口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爆炸,在饶阳火车站的中心炸响了。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将那节画着骷髅头的车厢瞬间撕成了碎片。
紧接着,车厢里的东西。
无论是毒气还是炸药,产生了殉爆。
一朵小型的蘑菇云,带着绿色的诡异光芒,在夜空中缓缓升起。
冲击波横扫了整个站台。
那列不可一世的装甲列车,像是一条被斩断了脊梁的死蛇,在烈焰中扭曲、翻滚,最后轰然倒塌。
下水道里。
陈墨被气浪狠狠地拍在了墙上,喷出了一口鲜血。
但他笑了。
笑得有些狰狞,又有些快意。
因为这一炸,不仅炸掉了鬼子的新式武器。
更是把高桥由美子那个“必胜”的迷梦,给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