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羡在韩令史的带领下,穿过一条长长的街巷,来到一座明显矮小许多的宅邸前。
韩毅上前,轻轻扣动门环。
少顷,出来一个老仆,看向两人,苍声问道:“二位是找谁?”
沉羡道:“大伯在吗?我是谷河县的沉羡。”
那老仆那张满是老年斑的脸上现出回忆之色:“你是二郎家的小子。”
沉羡笑道:“您老想起我了,大伯在家吗?”
老仆笑得脸上褶子都洋溢开了:“刚刚下值,正在屋里洗澡呢。”
说着,把门打开,“先进屋,先进屋。”
沉羡点了点头,然后随着韩毅进入屋内。
“我去喊老爷。”
沉羡与令史来到前厅小几旁的椅子上落座,打量着周围的家具摆设。
高几之旁,两张磨得掉了漆面的椅子,而屋内陈设也多是半新不旧。
暗道,大伯这些年日子清苦了一些。
京中居,大不易,一个正九品下的执戟士,俸禄不多,能够在京中有片瓦遮身,也不容易。
而过了一阵,就见一个虬髯胡须,身形魁悟的中年汉子,穿着宽大的武士服快步而来,爽朗笑道:“大侄子,你什么时候来了,我方才还当是做梦呢。”
沉羡起得身来,看向容貌五官有些象老爹几分的来将:“大伯,许久不见。”
过往记忆中,他对大伯的印象还比较深。
沉虔哈哈笑了笑,道:“臭小子,好家伙,长的快赶上我了。”
说着,拳头捶了捶沉羡的肩头。
沉羡笑道:“大伯,我都多大了。”
大伯同样有先天武道修为。
沉虔寒喧了下,笑问道:“你怎么来京城了,你父亲呢?不是在谷河县吗?”
沉羡正要说话,却在这时,庭院之外传来阵阵砸门声,带着急促。
一个着锦服的中年管事进入庭院中,喊道:“堂老爷,大老爷府上说有急事寻老爷去祖宅。”
沉虔皱了皱眉,虎目看向沉羡,说道:“你伯爷唤我过去。”
沉羡笑了笑,道:“我刚才还说去祖宅那边儿的,既然叔爷他们寻大伯有事,我随你一同过去。”
他倒要看看,沉府能够有什么急事。
沉虔笑了笑,道:“也好,等咱们爷俩儿回来,让你婶子烧两个菜,咱爷俩儿好好喝上两杯。”
说着,带着沉羡向外间走去。
而韩令史也连忙跟上。
让时间倒退至一刻钟前。
沉宅,厅中——
沉政一袭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坐于左侧太师椅上,其人四十馀岁,头发灰白,细眉长目,气度儒雅。
而右侧太师椅上落座一个三十左右年龄的青年官吏,穿浅绿色官袍,面皮白净,五官俊朗。
“兄长,大理寺的一位评事说,大理寺的刑吏已经带着人,前往安州谷河县抓捕虞家之人了。”沉斋语气不乏忧虑,道:“以周良此人的性子,只怕会穷追不舍。”
沉政脸上愁云密布,道:“虞家和沉家的婚约,老爷子当初不是说解除吗?”
“我正要写书信给谷河县,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谁成想遇上这等事。”沉斋叹道。
沉政忧心忡忡道:“此事应该不会牵连我们沉家主脉吧?”
沉斋压低声音道:“不好说,现在御史台的来中丞,已经盯上了一位宰辅,庆王谋逆一案,宰辅尚不得保,何况旁人?”
他刚刚到御史台,立足不稳,不想遇上此等事来。
沉政问道:“二弟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沉斋道:“当务之急是让二堂兄快马加鞭前往谷河县,将那虞家女抢先一步拿下,解送给官府,还能得一个出举之功。”
沉政一时怔忪,道:“这样太过不顾恩义了,还是放下比较好。”
“兄长,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沉斋劝道:“庆王谋逆一案,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要想和此事彻底撇清干系,就得如此行事。”
沉政沉吟道:“需要让父亲大人拿主意。”
“父亲大人还在秘书监,回来还要一段时间。”沉斋道:“但先前虞家上门求援时,就对虞家已经敬而远之。”
沉政迟疑道:“此事确信吗?或许谷河那边儿没有藏匿钦犯呢?”
沉斋冷声道:“那更好,一旦虞家人逃至谷河县,就让堂兄拿了虞家人。”
沉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虞家和我沉家乃是世交,如此落井下石,岂不为人所讥?”
“匿而不举,乃是同罪。”沉斋劝说道。
沉政道:“先唤你兄长过来再说吧。”
而在这时,就见沉虔在沉府管事的引领下前来,而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沉政起得身来,快步来到廊下相迎,笑道:“仲诚堂弟,你可算是来了。”
沉虔拱了拱手,方面阔口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问道:“不知兄长让人唤我有何事?”
沉政伸手相邀道:“先至厅中叙话。”
众人进入花厅落座。
沉斋接过话头,道:“兄长,刚刚大理寺的一位好友说,大理寺卿周良盯上了我们兰溪沉氏。”
沉虔眉头紧锁,问道:“怎么回事?”
沉斋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是那个爱闯祸的沉斌兄弟惹出的祸事!虞家卷入庆王谋逆一案,已是朝廷钦定的要犯,虞家女和沉斌兄弟的儿子有婚约,大理寺说虞家女多半就藏匿在谷河县。”
沉虔辩解道:“虞家和二弟的儿子是有婚约在身,可不见得就藏在谷河县。”
沉斋道:“那也与其退婚才是。”
“这”沉虔面色迟疑。
这无疑与沉虔内心的良知有些冲突。
“现在大理寺的人去了谷河县,马上要牵连到我们沉家头上了。”沉斋面色凝重,沉声道。
沉政道:“仲诚,你还是跑一趟,亲自前往安州,劝说沉斌贤弟,万万不可自误,收留了虞家要犯,如果遇到虞家之人,当场拿下!”
沉虔眉头皱得更紧,让他去做这等没品的事?
转头看向一旁的沉羡,问道:“大侄子,此事可否属实?”
沉政、沉斋:“???”
什么情况?此刻,两人这会儿才注意到沉虔身旁不远处跟着的沉羡。
沉羡面色平静如水,心头盘算不停。
大理寺的周良已经盯上了虞家。
倒是好快的动作。
他以为此事要过一段时间爆发,没有想到这些酷吏的嗅觉竟如此敏锐。
沉政目光诧异看向沉羡,疑惑问道:“这位是?”
“谷河县沉羡。”沉羡声音清朗。
沉政心头一惊,讶异道:“你是沉羡侄子?”
沉斋此刻也仔细打量那年轻人。
沉羡笑了笑道:“可不敢当,我来前门之时,门外的下人说,我可不是什么兰溪沉氏。”
沉政闻言,先是一怔,面容上怒气涌动,沉声道:“竟有此事?”
沉斋仔细打量着沉羡,问道:“你是慕之?”
沉羡笑道:“我还当兰溪沉氏的叔伯忘了我。”
沉斋面色悻悻然。
沉政不满道:“定是下人无礼,二弟平日里对这些下人过于宽纵,竟如此无礼?”
沉斋没有辩解,目光期待地看向沉羡,问道:“慕之,你告诉四叔,你父亲没有收留虞家女吧?我给你说,虞家盲女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她配不上你,到时候四叔给你找个好的。”
沉政也在一旁紧紧盯着沉羡,眉头下的那双目光中带着热切。
沉羡抬眸看向沉斋这位堂叔,可以说是沉家的读书种子,如今听闻酷吏来袭,已是吓得不得了。
心头的不悦,反而消散了一些。
趋利避害,乃是人性。
沉羡道:“四叔,虞家女已经到了谷河县。”
沉斋心头不由涌起希望,问道:“你们没有收留于她吧?”
沉羡沉声道:“按我大景律所言,已许嫁娶之女眷不再牵连罪之,我兰溪沉氏与虞家既有婚约,不好毁约。”
沉斋声音中已带着几许颤斗,问道:“此刻就在谷河县?”
见沉羡没有出言否认,沉斋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
“完了。”
沉斋面容“刷”地一下子苍白如纸,声音中满是惶惧:“你不知道来敬和周良二人的凶狠,定然罗织至我们兰溪沉氏。”
沉政脸色也不好看,道:“这可如何是好?”
沉羡淡淡道:“来周二人,不足为惧。”
旁人怕周来等酷吏,但他并不畏惧,尤其是见到天后以后,他对天后的心理已然把握至巅峰毫厘。
周来二人,鹰犬耳。
用来咬人的狗罢了,天后暂时需要这些人来咬人,但不能乱咬人。
一个小小盲女,又不是什么朝廷钦犯,天后不可能容之不下。
沉虔问道:“大侄子,此事究竟怎么回事儿?”
沉斋一下子抓住沉羡的骼膊,急声道:“派人即刻前往谷河县,拿捕了虞家之人,向官府出首才是。”
沉羡正要说些什么。
一个下人进入厅内禀告:“太爷回来了。”
这么长时间,兰溪沉氏最大的镇宅祥瑞,秘书省少监沉临从衙门乘牛车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