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市委常委会议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凝重、粘稠,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闷。深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映衬着每个人严肃的面容,十一张高背椅无声矗立,平日里或威严或和煦的脸庞,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讳莫如深的阴影。
市委书记韦成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唯有左手食指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光滑的桌面,那“笃、笃、笃”的轻响,像一只无形钟摆,敲在每个人的心跳间。
墙角的落地钟指针,缓慢地爬向预定时间。
韦成终于停止了敲击,双手交叠置于桌面,目光沉稳地扫视一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同志们,临时召集大家,是因为有一个紧急且重要的情况,需要常委会立即研究。”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带着探询、猜测与不易察觉的紧绷。
韦成略微停顿,似乎在寻找最恰当的措辞,也像是在观察众人的反应:“鉴于安北县委书记江河同志,目前正在接受市纪委的审查,且短时间内难以得出明确结论。考虑到安北县各项工作,尤其是涉及数十万民生的经济项目和稳定大局,不能长期处于‘主官悬置’的状态,更不能因个人问题影响全县发展。因此,我提议,今天的会议,开始酝酿和研究安北县新任县委书记的初步人选。”
“嗡——”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提议被正式摆上台面时,会议室里依然难以抑制地响起一片压抑的、混合着惊讶与了然的低语声,如同被惊扰的蜂群。
“韦书记!”一个清亮而坚决的声音立刻响起,压过了所有杂音。常务副市长丁秋红,这位以作风硬朗、敢说敢当着称的女将,猛地挺直了背脊,眉头紧锁,目光直视韦成,“我认为这个提议,时机非常不妥! 江河同志的问题,组织上还在调查,没有任何正式结论!我们现在就讨论他的接任者,这算什么?未审先判?还是迫不及待地要‘腾位置’?这不仅违反组织程序,更是对一个正在接受审查、尚未定性的干部极大的不尊重,会寒了基层实干同志的心!”
她的发言如同投枪,犀利直接,打破了先前维持的表面平静。
“秋红同志,稍安勿躁。”坐在她对面的纪委书记孙援疆,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紫砂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浮沫,呷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老练的圆滑,“韦书记说的很明白,是‘酝酿和研究’,并非立刻任命。
这恰恰体现了组织对安北县工作、对几十万百姓负责任的态度!江河同志接受调查是事实吧?安北县不能群龙无首也是事实吧?难道我们要等到调查水落石出——且不论结果如何——让安北县的各项工作因为等待而停滞、甚至出乱子吗?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组织部长李国华紧接着开口,他的语调总是那么平稳,措辞严谨,却往往能直指要害,“干部选拔任用,德才兼备,以德为先。江河同志目前面临的,不是一般的工作争议,而是直接冲击领导干部道德底线的生活作风举报,并且是接二连三,在社会上造成了相当恶劣的影响。
无论最终调查结果如何,其个人形象和公信力已经受到严重损害,这是客观事实。继续主持一个县的工作,是否还能有效服众、凝聚班子?我们要从全县稳定发展的大局出发来考量,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被个人感情左右判断。”
“李部长!”丁秋红脸色陡然一沉,目光如电射向李文明,“‘以德为先’我完全赞同!但前提是‘德’要有真凭实据来定!现在仅凭几封匿名举报、一些刻意裁剪的照片,就能给一位同志的‘德’下定论吗?‘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主观臆测的词,是一位组织部长在常委会上应该说的话吗?我们党的原则是‘实事求是’!在纪委正式结论出来之前,任何有罪推定,都是对同志、对组织程序的不负责任!”
她的反驳铿锵有力,带着毫不压抑的怒火,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
市长郑伟业见状,轻轻用指节叩了叩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面色沉稳,语气一如既往地持重:“秋红同志的心情可以理解,援疆书记和国华部长的顾虑也有道理。安北县的工作确实不能长时间没有掌舵人。不过……”他话锋微转,目光与主位的韦成有了一瞬不易察觉的交汇,“调查组的进展,是不是可以再催问一下?如果近期能有初步的、方向性的结论,我们再做人事酝酿,是否更为稳妥?毕竟,仓促决定,也可能带来新的不稳定因素。”
他的话四平八稳,试图调和,但明显透露出谨慎观望的态度。韦成接收到了他的信号,微微颔首,接话道:“伟业同志的建议值得考虑。不过,正如援疆同志所说,酝酿人选不等于立刻任命。我们可以先做一些前期准备,做到心中有数,一旦需要,不至于手忙脚乱。这本身也是常委会的职责之一。”
“韦书记!”丁秋红的声音再次拔高,她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双手撑在桌沿,显示出绝不退让的姿态,“我认为这不是简单的‘前期准备’问题!今天常委会一旦开始‘酝酿’这个人选,消息就绝对封锁不住!它传递出的信号是什么?是组织已经对江河同志不信任了!是准备放弃他了!
这会直接导致安北县干部队伍思想混乱、人心涣散,也会让正在全力以赴工作的江河同志及其家人承受巨大的、不公的压力!我以我的党性和多年对江河同志的观察了解担保,他绝不是举报信里描述的那种人!这明显是有人利用下作手段在诬陷构陷!如果我们常委班子在这样的关头,不能旗帜鲜明地支持正在接受考验的干部,反而急于考虑‘后路’,那以后谁还敢在困难面前坚持原则?谁还敢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她越说越激动,眼圈微微发红:“江河在安北这些时间,不管是任县长还是任书记,是怎么过的?带着大家找项目、跑资金、啃硬骨头,安北的贫困帽子是怎么摘掉的?石材产业是怎么从无到有、成为支柱的?现在,几封来路不明的黑信,几张角度刁钻的照片,就要抹杀他所有的成绩,甚至要提前‘安排后事’?这对江河公平吗?对我们党的干部政策,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