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三及其骨干团伙,则被以一种“充分体现两省警方精诚合作、严厉打击跨区域犯罪决心”的“高姿态”,迅速、完整地移交给了一直在积极交涉、摩拳擦掌的安北县公安局。移交过程甚至还有简短的媒体通报,强调“法治精神”和“协作共赢”。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那块死死卡在安北县石材经济命脉上长达数月、让无数司机提心吊胆、让石材企业寝食难安的顽石,被一股来自更高处的、无形而强大的力量,轻描淡写地搬开、碾碎,仿佛它从未构成过真正的障碍。
高效的背后,是冰冷的切割与止损。
安北县委大楼里,持续多日的低压沉闷氛围为之一扫。
走廊里,人们步履似乎轻快了些;办公室里,也隐约传出了久违的、带着释然的笑语。公安局长夏晖亲自将盖着鲜红印章的接收文件和涉案人员清单送到江河办公室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江书记,手续齐了!龙三那帮混蛋一个没跑,全押回来了!这下总算能松口气,咱们安北的运输线,彻底通畅了!”
江河接过那沓文件,仔细地、逐页地审阅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他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宽慰神情,对夏晖点了点头,语气沉稳:“辛苦了。接收只是第一步,后续的审讯、证据固定、深挖余罪,包括查明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和保护伞,才是硬仗。一定要办成经得起法律和历史检验的铁案。”
然而,当夏晖带着振奋的心情离开,办公室厚重的木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短暂欢欣隔绝之后,江河脸上那层薄薄的笑意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霜,迅速消退、隐没。他站起身,再次习惯性地踱步到那扇熟悉的窗前。目光越过安北县城渐渐稠密的灯火和恢复生机的街景,投向北方——那片属于云北省的、在暮色中显得层峦叠嶂、晦暗莫测的远山天际线。
龙三伏法,几个基层的警员被毫不犹豫地抛出来当作替罪羊,这充其量只是这场风暴卷起的第一个浪头,是对方在巨大压力之下,为了保住更重要的东西,而采取的、毫不犹豫的“弃车”之举。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壮士断腕”的果断。
那么,下一步呢?那个真正的“帅”——贾怀仁,会如此轻易地、像这些小卒一样被“弃”掉吗?贾成邦在云北深耕近两年,树大根深,他真的会坐视自己唯一的儿子陷入绝境,政治生命彻底终结?
这场由廖芳菲的正义感点燃、借央媒之口爆发出惊天雷霆的战役,在劈倒了龙三这棵明面上的“毒草”之后,其真正蕴含的威力与电光,最终能否撕裂那更为厚重、盘根错节的保护网与利益云层,照亮那些始终隐藏在更高处、更暗处的阴影?
央妈《热点访谈》投下的,不仅仅是一枚重磅炸弹,更像是一束洞穿一切阴霾的、来自天际的强光。在铁证如山的画面、无懈可击的时间线对比,以及那代表了国民意志的汹涌舆情面前,任何企图用权力编织的帷幕、用谎言构筑的壁垒,都显得脆弱如纸。这一次,法理的尊严与监督的力量,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碾过了所有试图“内部消化”、“冷处理”的侥幸。
即便是盘踞云北政法系统根基深厚的贾成邦,也在这光芒的直射下,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与泰山压顶般的窒息。他多年经营的关系网络、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更高层级清晰的意志和全民注视的怒火面前,首次出现了力不从心的裂痕。
由省委常委会全票通过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展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与铁腕。结论清晰,定性严苛,处理意见几乎是以雷霆速度被审议、批复、下达,毫不拖泥带水,彰显着对触碰底线者“零容忍”的决心:
“……清丰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贾怀仁同志,在主持清丰县政法工作期间,政治站位不高,责任意识缺失,对辖区内长期存在的车匪路霸违法犯罪活动失察失职,严重渎职;在跨区域警务协作中,本位主义严重,消极应对,甚至存在阻挠干扰行为,导致问题恶化,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和严重的经济损失……
给予贾怀仁撤销党内一切职务、行政撤职处分(即‘双开’)。其涉嫌包庇纵容黑恶势力、玩忽职守等违法犯罪问题线索,移交司法机关依法严肃审查处理……”
一纸冰冷严肃的红头文件,如同一柄断头铡刀,轰然落下,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贾怀仁那原本看似锦绣、实则早已腐朽的政治生命。
这个曾经在清丰县政法系统一手遮天、在两省交界地带都令人侧目的“太子爷”,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方式,从云端狠狠栽进了泥淖,摔得头破血流,声名狼藉。
这不仅是贾怀仁个人的彻底垮台,更是对其父贾成邦在云北政法系统一言九鼎的权威,一次公开的、响亮的掌掴。
……
云北省城,贾家宅阺。
弥漫着死寂与即将爆发的疯狂。厚重的窗帘紧紧拉拢,将光线隔绝在外,室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映照着昂贵却凌乱的家具。
客厅里,昂贵的骨瓷茶具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深色的地毯上一片狼藉。
贾怀仁的母亲,那个一贯保养得宜、举止优雅的贵妇人,此刻像一头彻底失去幼崽的母狮,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平日里精致的面容扭曲得骇人。她死死攥着一个年轻警卫员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肌肉里,尖厉的哭嚎声嘶力竭,回荡在空旷的客厅:
“枪!把你的配枪给我!立刻!马上!我要去安北!我要亲手崩了姓江的!还有央妈那个姓廖的婊子!是他们!是他们设下毒计害了我儿子!断了我儿子的前程!我要他们偿命!让他们全家给我儿子陪葬——!!”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仇恨和绝望而变调,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闭嘴!!!”
一声如同闷雷炸响般的暴喝,从二楼的楼梯口猛然压下。贾成邦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像一尊冰冷的铁塔。他脸色是一种可怕的青灰色,眼袋深重,往日里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前压抑到极致的狰狞。
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敲在人心上,目光锐利如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在失态癫狂的妻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