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报警后第二十五分零七秒,遥远的风中才送来微弱、拖沓的警笛声,如同病人虚弱的呻吟。
当那辆蓝白涂装的警车,像饭后散步般悠悠然转过山坳,出现在众人视野时,龙三和他的手下早已揣着厚厚一沓沾着汗味的钞票,如同融入沙地的水渍,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地杂乱的车辙、几个被踩扁的烟盒,以及司机们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的熄灭。带队警察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人,下车后,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惊魂未定的司机几句,在本子上划拉了几下,然后拍了拍车身的尘土,语气温和却空洞:“嫌疑人很狡猾,跑得快。我们会加强这一带的巡逻力度,你们下次也要注意安全。” 警车调头,来得慢,去得快。
第二次, 第三十一分四十四秒。
第三次, 二十八分十九秒。
第四次, 三十三分整……
数字或有微妙的浮动,但结局像是用同一副模具浇筑出来的:警灯的闪烁,永远精准地出现在罪恶敛财完毕、安全撤离的“安全窗口”之后。 那时间差,精确得仿佛经过无数次彩排,严丝合缝,充满嘲讽的默契。
一次,或许是巧合,是官僚系统的迟钝。两次,还能勉强归咎于山路难行。但当同样的戏码,以几乎相同的节奏,日复一日地上演,任何关于“偶然”的借口都显得苍白可笑。这不是失职,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谋!是穿着制服的一方,对法律公然的、充满优越感的戏弄!
廖芳菲站在漫天的尘土里,看着那辆代表着国家暴力机器、却行使着纵容之实的警车,消失在隘口另一侧。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并非来自山风,而是从她心底最深处渗出,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又猛然化为灼烧肺腑的怒焰!
江河布的这张网,可以开始收了。
而她廖芳菲,就是那个拉网的人!
她的世界,曾经界限分明。
在军营,敌人是境外的暴恐分子,是分裂势力,是可以用瞄准镜锁定、用条例去衡量的目标。
在央视的镜头后,黑暗也多是有脉络可循的新闻事件。她从未想过,会如此赤裸地直面一种“体系内”的腐烂——执法者与犯法者,在光天化日之下,共享着一套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完成着罪恶的交接仪式。那身警服,没有成为屏障,反而成了罪恶最好的隐身衣和通行证。
“怎么可以……”她低声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颤栗,“怎么可以……如此明目张胆?!”
那个接警员程式化的“立即处置”,此刻在她听来,不啻于最恶毒的谎言。那姗姗来迟的警笛,也不再是救赎的号角,而是为虎作伥的伴奏,是插在受害者和公理心上的又一把钝刀。
愤怒,不再是针对龙三那些混混嚣张气焰的简单义愤。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滚烫、更接近毁灭的怒意——针对这身警服所代表的权力的背叛!针对这套默契配合下,对普通人生存尊严肆无忌惮的践踏!它如同地壳下疯狂奔涌的熔岩,灼烧着她的理智,也淬炼着她的意志。
她脑海中,江河提及此事时那份沉重的无奈,老马他们交钱时颤抖的手和麻木的眼神,龙三收钱时那副“天经地义”的倨傲表情……所有这一切碎片,都被那几声总是“恰到好处”响起的警笛声串联起来,构成一幅完整而令人作呕的黑暗图景。
她终于彻骨地明白了江河那句“体验生活”背后的全部重量与凶险。这不是简单的治安案件,这是一场发生在国徽注视下的“局部战争”。对手,不止是明处的豺狼,更是暗处披着羊皮、甚至披着官皮的蝮蛇!
“好……很好……”廖芳菲缓缓抬起下颌,帽檐下,那双眼睛锐利如刚刚开刃的军刺,穿透尘埃,死死钉在清丰县的方向。最后一丝因人情而来的被动与观望,此刻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战士锁定目标后的冰冷杀意,和记者追寻真相不死不休的执拗。
她背包里那些隐藏摄像机记录的高清影像,手机里详细到秒的出警时间日志,以及她亲身“饰演”报案人时感受到的那种系统性的漠然与敷衍……所有这些,都不再仅仅是材料。它们是一发发已经推上枪膛的、滚烫的子弹。
江河布下的,或许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但现在,她廖芳菲,自愿成为局中最锋利的那枚棋子,不仅要破局,更要直捣黄龙,将那庇护黑暗的伞,连同伞下的蛀虫,一起曝晒在正义的烈日之下!
这场仗,性质已然改变。
她为自己的职业而打,为身后那些无助的司机和企业而打,更为那身不应被玷污的警服所代表的誓言而打。
雷霆之怒与弃车保帅
一颗在寂静中酝酿已久的惊雷,终于撕裂了云北看似平静的天穹,带着万钧之力,悍然劈落在云北省的上空。其引爆的冲击波,不仅瞬间击穿了清丰县那张由谎言与默契编织的黑幕,更以摧枯拉朽之势,猛烈撼动了整个云北政法系统的根基,甚至让省委大院那厚重门墙内的空气,都为之骤然凝固。
引爆这颗雷的,是央妈《热点访谈》栏目那支从不轻易出鞘的“国之利剑”。一期题为《省界线上的“收费亭”?——云北清丰县车匪路霸猖獗与“精准”出警之谜》的专题报道,以无可辩驳的现场画面、精密到秒的时间轴对比、以及冷峻如手术刀般的解说词,将这个横跨两省的“毒瘤”,血淋淋地剖开在全国观众面前。
高清镜头下,龙三及其手下那副土皇帝般的嚣张嘴脸、司机们颤抖着递上血汗钱时眼中的绝望、钢管敲击车门发出的刺耳噪音……所有细节纤毫毕现。
然而,真正致命的,是节目后半部分那令人脊背发凉的“对照实验”——廖芳菲多次报警的通话记录时间,与清丰县警方那永远“姗姗来迟”、总是在龙三团伙安全撤离后才“恰好”抵达现场的出警记录,被并置在同一时间线上。
那一次次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时间差”,配上接警员程式化的“立即处置”承诺,形成了一种近乎荒诞又无比辛辣的讽刺。无需多言,任何有基本判断力的人都能得出结论:这绝非巧合或失职,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纵容,乃至是系统性的渎职与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