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真的信了。
他问师父怎么变成这样。
李玄就没好气地敲了他的脑袋。
说当时肉身被焚去，只得成一乞丐，幸好路过遇到了仙人，不然也是气机全无。
师父问他要不要修仙去。
这一年下来，卜阳也算享尽荣华，乡下人不讲究什么守不守孝，能活命就是好的。
他吃喝都在县里最好的酒家，往来的都是县令家的儿郎，和县里的那些富户佐官。
要修仙。
便是入深山，行林间，访同道。
和人间富贵断然没有什么关系。
卜阳又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推开窗子望向外面的明月，被灌了一领口呼啸的寒风。
呼。
真是冷。
要是修行，恐怕没有这样的高床软枕给他睡。
卜阳心想，过去几年，他要么是睡在林子里，要么是借住在别人家，或者睡在山上某个洞里。
就算他们仰慕仙道的县令。
要是知道修行是这样的，恐怕也熬不过去。
卜阳又想到他几个舅舅。
他舅舅们都不认什么字，一辈子种地。大舅力气大些，运气也好，养了不少猪在村里卖卖猪肉，家里稍富裕。他娘原本下葬的钱，几乎就是他大舅凑出来的。
他如果没遇到师父。
过的可能也是这样的日子。
卜阳望着天上的月光，他听说文人酸的很，叫月亮望舒，下阳也不知道为啥。
吹了一会冷风，终于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意识到自己这样太傻，卜阳把窗子合上了。
师父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再过一阵子，要是还决断不出来，恐怕人就要走了。
江涉也好奇他会怎么选。
看了一会，只见到这小子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便知道最近应当没着落o
江涉先睡下。
同拥一片明月。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江涉睁开眼睛，猫凑在他面前嗅。胡须颤颤巍巍，蹭在脸上痒痒的。
“我昨天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梦到好多耗子。”
“如今天冷了，老鼠们应该都躲起来了。”
猫儿回想。
嘀嘀咕咕说：“那些耗子好象都是金的，和金子一个色————”
江涉不说话，起床洗漱。猫跟着也清洗自己，一下下用舔着爪子，等人洗漱的差不多了，仰起脑袋，任由人给她用蘸了水的干净帕子抹脸。
时间久了，这猫儿也不怕水。
三两下被擦着脸，擦完就要自己闻一闻，很快就把什么金耗子忘掉了。
江涉笑起来。
他走到庭院里，昨晚用剩下的饭菜已经被人收起来了，他干脆找出书，继续读了起来。
又是一阵安生日子。
这期间，云梦山的人时不时来探望拜访，三水和初一偶尔被他们师父师叔带去考校。
云梦山的卫关，同市署的官员交涉。
东市的南边叮叮当当，已经在有力夫拆那小庙了。
为了驱邪气，还特意劈里啪啦放了爆竹。
江涉自己兴致好的时候，就去渭水或者其他地方摆摊，偶尔赚几个钱，前来看卦的人给多给少都有。
积攒下来，也攒了两串多，是很多钱了。
竟还有人向他来求字。
想来是那姓赵的书生引来的。
转眼过去了大半个月。
街头腊味浓了起来，又是一年腊月，再过不久便是新年，开始有贩子走街串巷，兜售傩面，还有人卖着桃符。
正读着道经，院子外传来脚步声。
门外，青云子和卫关站在一旁。
卫关难得在雪天撑了一把伞，伞下跟着一个阴魂。
“进来吧。”
两人行礼。
卫关往边上让了让，露出身后跟着的那阴魂。
他介绍道：“前辈，这是高祖武德年间的一个进士，因相貌凶恶，未能中进士，在殿前触阶而死。”
“当时帝王感怀，赠他一身绿色官袍下葬，这阴魂感恩发誓，愿为高祖除天下恶鬼。”
江涉越听越熟悉。
他看向那伞下的阴魂。
豹头环眼，铁面虬髯，相貌确实狰狞，貌丑。
一方伞都不足以遮盖对方高大魁悟的身形，都快要挤出去落在日光下。
看着也很熟悉。
他把道经放在一旁，开口问。
“不知足下姓名？”
对方抬起头来，行了一礼，声如洪钟。
“钟馗！”
还真是钟馗。
江涉越想越妙趣。
他之前听闻过钟馗的传说，具体也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开始供奉出来的。邻居家信道，过年的时候，还曾经贴过门神。
现在却看到了“钟馗”的演生。
旁边。
卫关从怀里找出自己从官府里翻来的卷宗。
武德年间距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些东西都沉沉压在最底下，不知道他翻了多久。
纸张又薄又脆，泛黄严重，卫关翻的小心翼翼。
“前辈请看。”
江涉瞧了瞧，里面大致同卫关说的差不多，是唐早期人，下葬时被高祖李渊赠了一身官袍。
再观这阴魂，整体也是气态清正，未做过恶事。
因为死时心中有愤，倒有一股别样的煞气，等闲小鬼精怪恐怕还真怕他。
江涉点了点头。
“不错。”
卫关顿了顿，他面色有些尤豫，道：“在下还有一事，想要求前辈帮忙。”
江涉心情正好，问起来。
“什么事？”
卫关不知道这位前辈对天家印象如何，是否会同意他这种胆子大的事。
他说的有些吞吞吐吐。
“如此一来，或许可镇长安鬼市。”
“但若是想要震天下恶鬼邪祟，恐怕便需要官府出面，传遍天下人。”
“我这里有个法子，与前辈说来，不知是否可行————
卫关细细道来。
也是如今皇帝崇道，李家的天子们又认了老子做祖宗，这种事做起来方便许多。
青云子站在旁边，听到了也有些愕然，神情不断变幻。
想不到这位师弟胆子这么大，难怪之前做官的时候险些被砍头了。
果真是胆大之辈。
末了。
卫关道：“旁的事我等自然有分寸，只有一件事，需要前辈援手。”
“听元道长说，他此前曾经做过一场大梦，在梦中经历了四十年皆如真实。
当然，不需要梦经四十年这般麻烦，只把钟馗显露出去即可————”
卫关微微躬身，叉手一礼。
语气躬敬。
“求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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