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丹丘的追问下,李白从善如流,很快把那天夜里的事坦露出来。
三水在旁边不断补充。
李白越是说,元丹丘面色越是不断变幻。
到了最后,甚至砰地拍了下桌案。
声音很响,惹来酒肆伙计侧目,元丹丘摆摆手低声赔礼两句。安抚完酒肆的店家和伙计,他才重新望向这东市。
想到竟然错过了这种热闹,心中更是遗撼懊悔。
元丹丘忍不住感叹。
“早知如此,还做什么去论丹方?就算是金液丹,怎么能比得上这种热闹?”
“恨不能亲眼目睹啊一—”
他看向李白。
“太白啊太白!”
小弟子初一跟着看向三水:“你怎么早也不说?还有没有义气。
李白哈哈笑起来,他重新给自己斟满酒水,又给江先生和元丹丘斟酒,笑道:“当时出门,又怎么能知道后面的事?”
他又劝慰了一句元丹丘。
“起码玄都观景致颇佳,听说遍栽桃树,那边道长性情如何?又得了什么丹方?”
元丹丘端起酒盏,半天没有入口。
“这么冷的天,桃花早都落了。”
这一句话,就有酸溜溜的意思了。
江涉失笑。
酒肆里浮动着酒气,食客们议论着长安的新鲜事。
这些食客里,有做苦工的脚夫,也有从各个州府提前赶到长安的贡生。
学子们穿着广袖长衫,他们在酒肆而不是在那些大酒家用饭,看来这几人家境都较为寻常,在长安吃住捉襟见肘。
元丹丘瞧着这些人,心里终于舒坦了一点。
“也不知道孟夫子在襄阳如何了。
“一别四年,等今年过去,就快要五年不见了。当时我还劝浩然来京中投行卷。”
“可惜高门难拜啊————”
想到在襄阳的孟浩然。
李白也点头。
他饮酒,思索道:“也好久没与孟夫子去信了。”
“上回寄信还是今年夏天,我等那时在天台山与司马承祯道长相聚。”
“是该写封信!”
元丹丘饮了一口酒,心情转好,他招呼道:“来来来,先生,这家酒肆做的葱醋鸡味道好,你们也尝尝————”
“今日快快饮酒,等我过几日要开炉炼丹,到时候需得斋戒几日。”
“快吃,快吃!”
元丹丘张罗着,又叫来酒肆的伙计要了几盘菜。
吃到最后,就连三水和初一两个少年人的碗里,都高高堆满了饭菜,肚子撑得溜圆,再也吃不下了。
惹得那桌学子看了好几眼。
酒足饭饱,元丹丘摸出钱袋结帐。
还是一开始和他们搭话的那个伙计收拾桌子,动作利落。
元丹丘醉醺醺的,跟李白低声说。
“别说,我刚细看一眼,这伙计年轻的时候我估计长得不错,还生了一双狐狸眼。”
他是私底下说的,声音不高。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伙计的耳朵格外灵。
手里摞着一叠盘盏,似笑非笑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李白忍俊不禁。
元丹丘不明所以,不知这人又笑什么。
“怎么了?”
等他们收拾出门,从楼上下来后,李白才笑着同他交代。
“之前说到了狐狸嫁女,妖鬼成群,持灯踏歌而来。”
元丹丘点头。
李白往酒肆里看了一眼,抬手一指正跟客人说话的伙计。
“要嫁娶的,便是他家女儿。
元丹丘顺着看过去,不由愣住了。
一下子酒醒了大半。
“那我————”
李白戏谑。
“丹丘子眼力非凡,一眼就能看出人家跟脚,怪不得那伙计侧目而视。”
看到元丹丘脸上神情不断变幻,江涉也不禁笑起来。饱食了一餐,在东市里又逛了一会消食,就回到家中。
一到家。
李白和元丹丘就张罗着找好纸,来给友人写信。
日光正好,江涉拿着小刀削着木屑,又在上面题字。
“代写文书”。
他字迹潇洒漂亮,猫儿歪着脑袋看,虽然才刚开始学字,却能知道,这已经写的很好很好了。
江涉想了想,又在木牌后面题了一行字,给自己增加些业务。
“卜算吉凶。”
妙的是,这只是提笔写下的墨字,却在纸上印的分外牢,仿佛入木三分。
江涉放下笔,仔细欣赏了一番,又看向猫儿。
“如何?”
“写得好好!”
猫儿总是不吝赞美。
江涉笑了笑,抚了抚猫小小毛乎乎的脑袋。
除了给自己赚点钱花用,他对从邢和璞身上了解到的下算之术也颇感兴趣。
之前他大多是看两眼,估摸出大概。
比如在襄阳的那伙骗子,就大概看出对方才三十来岁,总寿有四十七,让他看的太仔细,却是不能的。
正好验证一下。
也可以赚些钱用。
江涉望了望这宅子,明亮的日光照的地砖干干的发白。经过他们的打理,和刚见到的时候相比,这宅子已经干净了许多,住着也颇为舒心。
既然是鬼宅,想来要买下来的话————价钱也会便宜许多吧。
另一边。
三水和初一两个小弟子吃完饭,练了一会剑,就跑过去看李郎君和元道长写信。
这已经是他们见到的第二回了。
行路千里,都不忘给好友写信。
三水悄悄和师弟嘀咕:“李郎君和那位好友感情真深,出门在外都不忘写信。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师父和师祖写一封了?”
初一摸了摸空瘪的钱袋。
他迟疑道:“让驿驴捎带要好多钱啊————”
他们两个的钱应该不够。
三水立刻也想到这点。
听说让人送信要给一匹绢一匹布,还要给好几斗麦子,他们哪有这么多钱?
“师父闲云野鹤,应该在山上出不了事。”
“我看也是,师父都六十多岁了,怎么都能照顾好自己,再说了,还有师祖在呢。”
“算了算了————”
这么一想。
李郎君和元道长愿意花这么多钱给友人送信,真是难得。
三水和初一往远处看了看,看到正在奋笔疾书的两人,不由心生敬意。
三水嘀咕。
“那位叫孟夫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要是也有这么好的朋友就好了。”
雪地里,两道身影踩着积雪艰难前行。
相比于十几天前,两人的衣衫更加破烂,简直可以称上衣衫槛褛。
仆从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张开口被灌进一肚子冷风。
他还没来过长安,之前和郎君四处游历,也多半是去洞庭一带,那里可没有这样的风寒雪冷。
两人脸冻的通红。
憋了半晌,仆从还是忍不住咒骂道。
“那帮天杀的贼人,竟还把咱们的马也劫走了,那马在林地里怎么能行路?”
孟浩然道:“多半是杀了吃肉。”
仆从瞪起眼睛。
羊肉才多少钱?一匹马多少钱?马匹是那般容易买的吗,他家还是卖了个铺子,才凑足入京的车马和花费。
“暴殄天物!”
这十几天来,他的咒骂几乎没停过。
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镇,耳边听到几声狗吠。
仆从庆幸起来。
他望着远处的人烟,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还好翻过了山岭,前面应该是青云镇了吧?”
孟浩然点头。
他道:“我们再走几日,蓝田就不远了。”
蓝田是京兆府下辖的二十三个京畿县之一,等到了蓝田,长安就也不远了。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也终于可以到达终点。
孟浩然和仆从口鼻中呼出白雾。
两人互相搀扶,望着漫漫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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