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死水微澜(1 / 1)

时间,这种在平时难以捉摸的流体,在饶阳县城的这段日子里,变得粘稠而滞重。

它不再象溪水那样轻快地流淌,而是象一潭死水,正在烈日下缓慢地蒸发,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对于城里的日本人来说,日子变得难以忍受。

这种难以忍受并非源于物质的匮乏。

尽管运输线被切断,但他们储备的罐头和饼干还足够支撑。

这种痛苦源于一种更为深层的、精神上的孤立。

他们就象是一群被困在孤岛上的水手,虽然手里握着枪,却发现四周是茫茫的、充满敌意的大海。

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

早晨,太阳升起。

那个戴着白手套的军官。

松平秀一,会准时出现在广场上。

然后是枪声,五具尸体倒下,鲜血渗入泥土。

起初,这种仪式还能带来某种震慑。

那些被绑着的俘虏会发抖,会哭泣,会有人因为恐惧而晕厥。

日本士兵们也能从这种杀戮中获得一种作为征服者的、扭曲的快感和安全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死亡不再是一件令人惊恐的突发事件,它变成了一种生活常态,一种像吃饭、睡觉一样必然发生的过程。

俘虏们不再哭泣了。

他们坐在尘土飞扬的广场上,神情木然,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只剩下一具具等待行刑的皮囊。

当枪口对准他们时,他们既不求饶,也不反抗,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行刑者,眼神空洞而深邃。

这种眼神让日本士兵感到恐惧。

一个年轻的二等兵,在执行完第六天的枪决后,突然在营房里呕吐起来。

他并不是因为血腥而恶心,而是因为那种“被凝视”的感觉。

他觉得那些死去的人并没有真正死去,他们的影子依然坐在广场上,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看着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

这种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军营里蔓延。

士兵们开始变得暴躁易怒。

他们无缘无故地殴打路过的野狗,对着空气咒骂。

夜里,巡逻队会因为一只惊飞的乌鸦而疯狂开枪,直到打光所有的子弹。

这座城,病了……

高桥由美子坐在她的办公室里。

窗帘依然拉着,只留下一条缝隙。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那副云子围棋。

棋盘上的局势已经定格了很久,那是一局死棋。

黑白双方纠缠在一起,既没有活路,也没有死路,这就是所谓的“双活”。

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双死”。

她手里拿着一枚棋子,指腹在冰凉的云子上摩挲着。

“还是没有动静吗?”她开口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的疲惫。

“没有。”

松平秀一站在阴影里。

他的军服依然笔挺,但眼袋已经很深了,那种贵族式的矜持,正在被一种长期的焦虑所侵蚀。

“我们在城外布下的暗哨,没有发现任何八路军集结的迹象。那个陈墨,就象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没有消失。”

高桥由美子将棋子扔回棋盒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在看着我们,就象广场上的那些人一样。”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那张地图上,原本代表着皇军控制区的红色,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松平君,你读过《孙子兵法》吗?”她突然问道。

“读过一些。”

“孙子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以为我在攻他的心。”

高桥由美子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我以为只要我杀得够多,只要我表现得足够残忍,他的道德底线就会崩溃,他就会象个疯子一样冲出来送死。”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她转过身,看着松平秀一。

“我忽略了一点,道德并不是一种脆弱的装饰品,在某些特定的环境下,它会转化为一种坚硬不可摧毁的信仰。”

“当我们把杀戮变成一种常态时,我们实际上是在帮助他们完成一种精神上的殉道。那些死去的士兵,在他们的同伴眼中,不再是受害者,而是圣人。”

“我们正在亲手制造一群,不再畏惧死亡的敌人。”

松平秀一沉默了片刻。

“那您的意思是……停止处决?”

“不。”

高桥由美子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重新闪过一丝狠厉。

“现在停止,就是承认失败。那会让城里的支那人觉得我们软弱,会让局势更加失控。”

“那该怎么办?”

“换一种方式。”

高桥由美子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既然恐怖无法摧毁他们,那就用希望。”

“希望?”

“是的,一种虚假有毒的希望。”

三官庙,地道深处。

这里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地面的封锁而停止。

相反,正如埋在土里的种子在黑暗中默默生根发芽一样,地下的秩序正在一种惊人的惯性下运转着。

陈墨正在给孩子们上课。

教室就是那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土洞。

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字:“中国”。

孩子们盘腿坐在地上,他们很瘦,脸色苍白,但听得很认真。

“先生。”

一个叫小石头的孩子举起了手。

“外面还在杀人吗?”

陈墨停下了手中的粉笔。

他看着那个孩子。

小石头的父亲,就是前天在广场上被枪杀的五个老兵之一。

“在。”陈墨没有撒谎。

在这个时代,欺骗孩子是一种罪恶。

“那我们为什么不出去救他们?”小石头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象是一个孩子。

陈墨放下了粉笔。

他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身,看着孩子的眼睛。

“因为我们在等。”

“等什么?”

“等风。”陈墨说,“等一场能把火吹得更大的风。”

“风什么时候来?”

“快了。”

陈墨摸了摸小石头的头。

那头发很硬,扎手。

下课后,陈墨走出了教室。

林晚正靠在信道的墙壁上等他。

她手里拿着两个煮熟的土豆。

“吃点吧。”她递给陈墨一个。

陈墨接过土豆,慢慢地剥皮。

土豆皮很烫,指尖传来一阵灼烧感。

“外面的情况有变化。”林晚说,“侦察员报告,鬼子今天没有杀人。”

“哦?”陈墨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

“他们把剩下的人,分成了两拨。”

林晚继续说道。

“一拨还是关在广场上。另一拨……大概有一百多人,被押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

“对,鬼子放话了。”林晚的声音有些低沉。

“说是皇军仁慈,只要根据地肯交出一半的秋粮,就放这一百个人回来。”

陈墨的手停住了,土豆皮掉在地上。

他笑了。

那是一种看穿了对手柄戏冷冽的笑。

“高桥由美子,她急了。”

陈墨咬了一口土豆。

“她发现杀人没用,开始改做生意了。”

“那我们换吗?”林晚问。

“粮食是命。”陈墨嚼着土豆,声音很稳,“人也是命。”

“那……”

“换。”

陈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为什么?”林晚有些不解。

“这明显是个圈套。如果我们把粮食交出去,冬天怎么过?而且,鬼子拿到粮食,就会更有力气来打我们。”

“因为这是‘势’。”

陈墨看着幽深的地道。

“高桥由美子想用希望来瓦解我们的意志。她想让我们在救人和保粮之间内讧,想让老百姓觉得八路军舍不得粮食,见死不救。”

“这是攻心计。”

“但她忘了一件事。”

陈墨的眼中闪铄着一种智慧的光芒。

“在这片土地上,老百姓和八路军,不是两家人。粮食是大家种的,命是大家扛的。”

“你去告诉王政委。”

陈墨下达了指令。

“答应鬼子的条件,我们交粮。”

“但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怎么交,在哪交,什么时候交……得由我们说了算。”

“她想做生意,那我们就跟她做一笔大生意。”

“一笔让她倾家荡产的生意。”

第二天,饶阳城外。

一辆独轮车,推着一面白旗,孤零零地出现在了日军的封锁线前。

推车的是个老汉。

他没有带枪,车上也没有粮食,只有一封信。

信是写给高桥由美子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却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尊严:

“粮在田中,人在心中。若欲易之,三日之后,大泽边缘,老龙口见。”

高桥由美子看着这封信,那双修长的眉毛微微挑起。

“老龙口?”

她走到地图前,找到了那个位置。

那是一片位于饶阳和安平交界处的荒滩,地形开阔,无遮无拦,紧邻着深不可测的沼泽地。

“是个绝地。”松平秀一评价道,“不适合伏击,也不适合逃跑。他为什么选那里?”

“因为那里够大。”

高桥由美子放下了信。

“大到可以摆开战场。大到可以让我们以为,我们能一口吃掉他们。”

“他这是在向我下战书。”

她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压抑的天空。

乌云正在聚集,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很好。”

高桥由美子的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狂热的斗志。

“他想赌,那我就陪他赌。”

“传令下去,集结所有机动部队,带上重炮。带上骑兵。”

“三日之后,老龙口。”

“我要看看,是用他的粮食换我的人,还是用他的命……来祭我的旗。”

风,穿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那是一种带着萧瑟气息的风。

秋天,带着它特有的肃杀和金黄,终于降临到了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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