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八百个名字(1 / 1)

地道里。

几十盏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挂在土壁上,灯芯吐着豆大的黄火苗。

昏暗的光线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拱形的顶棚上,随着气流的扰动而微微摇晃。

那一批从饶阳运回来的“醉枪”,已经被彻底拆解开来。

几十个选拔出来的精锐射手,围坐在长条形的土台边。

他们手里拿着破布片,正在仔细地擦拭每一个零件。

波尔多红酒留下的酸涩香气,经过一夜的挥发,已经变淡了许多。

紧接的是一种更加令人安心的枪油味。

枪油是混合了煤油和凡士林的特制品,味道有些冲鼻。

陈墨坐在一只空弹药箱上,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出来的花名册。

纸张很粗糙。

是根据地自己造的马兰纸,颜色发黄,上面还可以看到明显的草纤维。

王成政委坐在对面,正在用半截铅笔在那张纸上勾勾画画。

“统计出来了。”

王成的声音带着一丝长久未曾有过的轻松,也夹杂着几分沉重。

“咱们现在能拉出去打仗的,一共是八百零三人。”

八百。

陈墨听到这个数字,目光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上。

有些名字写得很工整,那是读过书的学生兵。

有些名字写得歪歪扭扭,那是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农民。

还有些名字后面画了个圈,那是已经牺牲了,或者重伤无法归队的。

八百人。

这个数字在陈墨那个遥远的现代记忆里,有着一种特殊的近乎于宿命般的魔力。

陈墨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有些飘忽。

那是历史的回响。

两千多年前,大汉朝的那个名叫霍去病的少年将军,就是带着八百轻勇骑,孤军深入大漠数百里,斩首捕虏两千馀级,一战封侯。

封狼居胥!

那时候的八百人,是汉家儿郎最锋利的刀尖,刺破了匈奴不可战胜的神话。

一千七百年前,逍遥津渡口。

曹魏名将张辽,披甲持戟,率领八百死士,硬是冲破了孙权十万大军的阵脚。

那一战杀得江南小儿闻名止啼。

那时候的八百人,是绝境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勇。

还有那个在陈墨记忆中更加清淅,属于1937年的上海。

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八百壮士——其实只有四百多人。

他们面对着几十倍于己的日寇,面对着飞机大炮,死守四天四夜。

那时候的八百人,是一个民族在亡国灭种之际,挺起的最后那根脊梁。

现在,轮到这里了。

冀中平原,三官庙地道。

这里没有战马,没有铁戟,没有坚固的钢筋水泥仓库。

这里只有几条挖在黄土里的地道。

只有这几百个刚刚放下锄头,满手老茧的农民。

他们手里拿的,也不再是霍去病的环首刀,不是张大帅的长戟。

是三八大盖,是汉阳造,是土制的地雷,是那把磨得雪亮的大砍刀。

但他们要做的事是一样的。

在这片被敌人重重包围,看似已经没有了生路的土地上,用这八百条命,去搏一个活下去的明天。

“陈教员?”

王成的声音打断了陈墨的沉思。

陈墨回过神来,将那份花名册轻轻合上,放在膝盖上。

“八百人。”陈墨低声重复了一遍,“够了。”

“按照昨晚定的方案。”

陈墨指了指正在擦枪的战士们。

“这五十支好枪全部配发给冷枪组。撒豆成兵。”

“明白。”

王成点了点头。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三个神枪手带一个战斗小组,不集中,不硬拼。就象你说的,咱们是麻雀,满天飞,啄死那帮老鹰。”

……

地道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那是张金凤正在训话。

这位前治安军团长,现在是八路军独立营的营长。

虽然换了身灰布军装,但那股子旧军阀的习气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他正叉着腰,站在一群刚换装的前伪军面前,唾沫横飞。

“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前在皇协军……呸!在伪军那边混日子,那是没办法,是为了活命!现在到了八路军这边,咱们算是找到了正根儿!谁要是再敢偷奸耍滑,再敢欺负老百姓,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他说着,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文明棍,却摸了个空。

那里现在别着的是那支南部十四式手枪。

张金凤尴尬地挠了挠光头,又补了一句:

“还有!吃饭的时候别抢!都有份!谁要是敢多吃多占,老子……”

“行了老张。”

马驰走了过去,笑嘻嘻地拍了拍张金凤的肩膀。

“这里不兴打骂士兵,同志之间要友爱。再说了,咱们现在的粮食还算宽裕,不用抢。”

张金凤嘿嘿一笑,脸上的横肉抖了抖。

“马连长,习惯了,习惯了。这帮兔崽子你不骂他们两句,他们皮痒。”

虽然嘴上这么说。

但张金凤看着手下这些弟兄的眼神,却比以前柔和多了。

以前那是把兄弟们当炮灰,现在是当战友。

这其中的区别,张金凤心里门儿清。

陈墨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改造。

一种润物细无声的、从骨子里的改造。

这八百人里,成分太复杂了。

有农民,有猎户,有学生,有象张金凤这样的兵油子,甚至还有象二妮那样的流民。

但在这地底下,在那盏昏黄的马灯下,他们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慢慢地溶铸在一起。

那种东西叫信仰。

或者更朴素一点,叫——为了活得象个人。

林晚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细纱布,正在给一支莫辛纳甘步枪做最后的保养。

那是她的枪。

枪管上的烤蓝已经磨损了一些,露出了银白色的金属本色。

那是经常使用的痕迹。

她擦得很专注。

每一个死角,每一条膛线,都不放过。

沉清芷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个黑瓷碗,碗里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汤。

“歇会儿吧。”

沉清芷把碗放在林晚身边的弹药箱上,自己也找了个空弹药箱坐下。

“这枪都被你擦脱皮了。”

林晚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碗,吹了吹热气。

“清芷姐。”

林晚喊了一声。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山里长大的猎户女,一个是重庆的交际花特工。

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现在却成了这地道里最亲密的姐妹。

“怎么了?”沉清芷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

“你说……”林晚看着手里那碗清汤,“咱们真的能守住这秋收吗?”

外面的庄稼已经黄了。

高粱穗子沉甸甸地垂下来,玉米棒子也鼓了起来。

那是粮食。

也是鬼子眼里的肥肉。

“能。”

沉清芷回答得很干脆。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珍珠胸针,在手里把玩着。

“你看那个男人。”

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和王成商量战术的陈墨。

“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哪怕是在绝境里,他也总能找到那条唯一的路。”

“而且……”

沉清芷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现在的我们,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心齐了。”

沉清芷把胸针别回衣领上。

夜深了。

陈墨走出了地道。

三官庙的土岗子上,风有点大。

吹得周围的荒草呼呼作响。

他站在高处,眺望着四周。

月光下,这片冀中平原显得格外潦阔。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纱帐。

高粱,玉米,谷子。

它们在夜风中起伏,象是一片正在呼吸的海洋。

这就是他们的战场。

也是他们的粮仓。

陈墨蹲下身,抓起一把脚下的黄土。

土很干,很细。

那是千百年来,黄河水冲刷积淀下来的。

这土里埋着祖先的骨头,也长着养活子孙的庄稼。

“八百人……”

陈墨松开手,任由黄土从指缝间流走。

当年霍去病带八百人封狼居胥。

今天,他要带这八百人,守住这片地里的粮食。

守住这片土地的命根子。

“陈教员。”

二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

她手里拿着个刚编好的草蚂蚱,递给陈墨。

“给。”

这姑娘总是这么实诚。

“俺刚才去地里看了。”二妮蹲在陈墨身边,指着远处的庄稼地,“那棒子长得可好了。俺掰了一个尝尝,甜哩。”

“再过十天,就能收了。”

“是啊。”陈墨接过草蚂蚱,“再过十天。”

这十天,将会是最难熬的十天。

鬼子不会看着他们收粮。

高桥由美子那个女人,肯定也在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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