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之中不知岁月,徐福的气息日渐微弱。
在他生命烛火即将燃尽的时刻,他仰望着地宫穹顶以无数宝石镶嵌而成的虚假星空,一生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流转。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恒黑暗的迷离之际,一道身影穿透了地宫的禁制与时光,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依旧是当年那般年轻,那般深不可测。
徐福想努力睁大眼睛,将这位故人看得更真切些,但枯竭的躯体已连这点力气都已失去。
就在他心生放弃之念时,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机骤然注入他即将寂灭的识海,将他从消亡的边缘强行拉回。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身躯竟恢复了些许气力,得以支撑着坐起身,真切地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来啦……”徐福的声音沙哑却透着无尽的欣慰,“临走之前,还能再见上一面……真好。不然,这条路……也太孤单了些。”
“前辈,”兰风的声音平静而郑重,“此生可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憾?”
“遗憾?”徐福浑浊的眼眸望向虚空,缓缓摇头,“吾这一生,尽是奉献。但,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能见到华夏有此和平盛世,见后辈修士人才辈出,吾心甚慰。虽……虽也偶有微末不甘,但总体而言,够了,足够了。”
“前辈,您的功绩,应当被世人铭记。”
兰风语气坚定,“我会将您的事迹,传颂于天下。”
“有人记得,便够了。”
徐福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学我?学什么?学这甘心付出、不计得失?呵……时代变了。强者多了,世道……不兴这一套了。”
“不,前辈。”
兰风打断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为大义而牺牲,此乃华夏风骨之根本,任何时代都不会改变!若修士皆只为一己之私,华夏……还是华夏吗?
若无您们那代人的舍生忘死,又何来我们今日之根基?后人今日所享有的一切安宁与资源,从无‘理所当然’!
我要让后世铭记,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呼吸的每一缕灵气,皆是由前人的血汗与牺牲铺就!
历史,绝不可遗忘!英雄,绝不容埋没!”
兰风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徐福沉寂已久的心湖之上。
听着这字字铿锵、发自肺腑的真言,徐福干涸的眼眶骤然湿润了。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震颤,随即,积蓄了数千年的孤独、坚守、以及那一丝深藏的不甘,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口,化作两行滚烫的热泪,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原来……他的付出并非无人知晓。
原来……他的选择并非毫无意义。
原来……他并非孤独的守望者,一直有人理解,并愿意将这份精神传承下去!
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兰风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释然与激动:
“小子!吾心……甚慰!甚慰啊!!!
吾其实并不在乎雄心万丈变成折戟沉沙,戎马一生化为渔樵闲话,江河从来只知道奔向大海,不会理睬岸边的七嘴八舌。
不能确定时代,那就确定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空,也就都有自己的北极星,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一个人也总能做点什么,哪怕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向道之心……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就凭你这句话,老夫我这辈子……值啦!!”
徐福离去时,面容平和,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是一种沉积数千年的孤寂终于被理解、被认同后的释然,一种此生所有付出皆得其所、再无遗憾的圆满。
兰风静立片刻,对着老者已无气息的躯体微微颔首,履行了最后的告别。
他并未让这份承诺等待太久。
不久之后,一部注定将流传万世、被誉为“修士必读”的刊物悄然现世。
其名质朴而沉重——《英雄谱》。
它不载神通秘法,不录奇闻异事,唯以最凝练庄重的笔触,一期一人,专司记录那些为守护这片土地而奉献过生命、断送过道途、或被岁月尘埃所掩埋的古今英杰之生平事迹。
创刊之首卷,便是那于幽暗地宫中寂然坐化、却心怀天下的——徐福。
心之道的修补,岂会如此轻易终结?若真神的心境瑕疵能这般简单抚平,那万古修行也未免太过儿戏。
下一个执念,关乎两人:巴塔与劳拉。
这两位曾被兰风“忽悠”来的准化神级打手,连同他们背后的地精族与亚马逊一族,皆在地球最终保卫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其贡献不可磨灭。
然而自兰风飞升后,这两族的命运便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无音讯传入他耳中。
待他日后重返地球,竟已难寻两族活跃的痕迹。
巴塔,那位精明务实的地精族首领。
当年本计划在战后世,索要一艘星舰带领族人返回故乡,却意外痴迷于地球迅猛发展的科技,最终决定暂留,欲待族人学尽此间技术后再行归去。
劳拉,骁勇善战的亚马逊女战神。
在与人类文明深度接触后,她力排众议,毅然废除了族中诸多残酷旧习,开始尝试带领族人融入现代人类社会。
她们后来命运如何,兰风亦不得而知。
这两族因他而来,亦因他而卷入波澜壮阔的时代洪流。
他们的结局,兰风自觉负有溯源之责。
半途而废,绝非他的道途所能容忍。
他溯游于时光长河,看到了地精族的去向——他们在地球“启源之心”解封前十年,便已悄然离去。
这结果并未出乎兰风意料。
地精族能助战一次已属难得,那场战争他们同样付出了伤亡代价,若再要求他们为地球死守下一个百年,以地精素来的精明与现实,确无可能应承。
走了也好。
兰风本也未将未来的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
一个最强者不及化神的族群,在灵气复苏、大能辈出的新时代地球,确实也难以扮演关键角色。
他们的选择,无可指责。
此事至此,也算放下了兰风的一桩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