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与清品的话语未加遮掩,在寂静的夜里悠悠传开,直飘出数丈之外。先前巡夜的褚府家丁刚转过西跨院的墙角,去得远了,否则这般动静定然逃不过耳目。只是此刻四周静悄悄的,并无半个人影前来查探,显是那潜伏的黑衣人早已摸透了褚府新改的巡夜规矩。
清品眉头微蹙,心中暗忖:“这恶贼要么是极有耐心,前半夜便藏在暗处窥伺,将巡夜的路线间隔摸得一清二楚;要么便是府中有内奸,将这刚更改的防卫部署泄露给了他。”
不敬见四周毫无动静,脸上反倒露出一丝笑意。
清品转过身,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和尚,方才把坑挖得那般深,还拍着胸脯说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此刻夜黑风高,坑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却要如何下去?”
他话音刚落,忽听得脚下那土坑之中,隐隐传来一丝极轻微的“簌簌”之声,似是衣物摩擦泥土,又像是有人暗中挪动身形。这声音细若蚊蚋,若是寻常人耳,早已忽略不计,但二人皆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耳力远胜常人,当下齐齐凝神,听得一清二楚。
清品心中安定:“果然藏在坑里!只是不知他此刻是何光景。”
这土坑深达数丈,壁上泥土松散,若是寻常之辈,贸然跳下,纵使不摔个粉身碎骨,也定然筋骨尽断,重伤不起。
不敬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清品道长何必心急?夜还长着呢,待下一班巡夜的家丁走过,咱们正好下去探个究竟。”
清品闻言,心中暗骂:“这小和尚一肚子坏水!明知坑里有人,却要等巡夜的走远了才下去,分明是要断了那人的退路,把他往死里坑。”
虽然冷着脸,但是极为配合,甚至有些期待地说道:“要下去你自个儿下去,道爷可没兴致陪你发疯。反正咱们来去自如,明日一早再来探查,岂不是稳妥得多?”
不敬摇了摇头,神色正经了些许,道:“小僧也想明日再来,只是此事怕是等不及了。”
清品走到坑边俯身一看,只见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他抬起一脚,将不敬上午挖掘时堆在坑边的浮土踢下去大半,只听“簌簌”声响过后,竟许久没有泥土落地的沉闷之声。清品心中一惊,道:“你听听!这坑到底挖了多深?黑灯瞎火的,连深浅都摸不清,如何下去?不行,道爷回去取个火把来,也耽误不了多大功夫。”
不敬瞧着清品一脚踢下浮土的模样,心中暗笑:“这老道看着人模狗样,心肠可比小僧坏得多!我不过是想把这黑衣人困在坑里,逼他自行跳出来束手就擒;他倒好,这般踢土下去,分明是想把人活活埋了!”
只是清品这方法好像还好用,不敬自然也得配合。他脚下使力,猛地向前一蹬,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土块“轰隆”一声坠入坑中,砸得坑里泥土簌簌直落。他口中却嚷道:“道长这就不讲道理了!咱们若非怕白日里被人察觉,何必摸黑前来?若是白天能安心挖掘,还用等到这深更半夜?你一打火把,火光冲天,褚府上下除非都是瞎子,否则谁会看不见?到时候别说找东西,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得很!”
清品被他说得一噎,随即也是一脚踹出,另一块土块应声落坑,与先前那块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哼了一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道爷瞧你压根儿就是什么都没找到,故意挖这么个深坑来糊弄人,实际上根本没找到那东西!”
不敬哈哈一笑道:“道长太多疑了!没找到?你我二人谋划了这许久,费尽周折才打探到那物件就在褚府之中,十有八九埋在这坑底。今晚若不是有人想捷足先登,咱们也不必冒险引得褚夫人注意,花了这许多力气才换得正大光明搜索的机会。如今功亏一篑在即,你却说小僧没找到?依我看,道长是眼看宝贝要到手,便想独吞吧?”
清品嘴上重重“哼”了一声,摆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实则嘴角的笑意早已绷不住,悄悄向上扬起。他心念一动,为了岔开话题,也为了“惩戒”这口无遮拦的小和尚,当即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不敬,口中喝道:“你这小和尚才是没安好心,竟敢污蔑道爷!”
这一掌看着威势赫赫,实则并无多少力道,真正的目标是二人脚下那挖掘后堆起的松散土堆。经他这一掌蕴含的内劲一震,土堆竟“哗啦”一声,又生生向下塌陷了一尺有余,无数泥土碎石接连滚入坑中,坑里顿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似是有人终于承受不住了!
土堆塌陷的哗啦声未落,不敬也还没有说话,坑中忽地传来一声厉喝,声如裂帛:“竖子尔敢!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便见坑底骤然卷起一股狂风,无数泥土碎石如箭雨般向四周溅射开来。不敬与清品齐齐一惊,身形疾退数尺,方才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离弦之箭,竟从数丈深的坑底径直破土而出!
那黑影头戴一顶宽大斗笠,斗笠边缘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面容,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一双在暗夜中闪烁着寒芒的眼睛。他身上衣袍沾满泥土,却依旧难掩其挺拔身形,周身散发着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显然在坑中隐忍已久,早已憋了一肚子怒火。
“好一对阴险的僧道!竟用这等卑劣手段困我!”
黑衣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压抑的痛楚,想来方才土堆塌陷时,他已被碎石擦伤。说话间,他右手一扬,一道寒光如流星赶月般射向不敬,正是一枚淬了毒的透骨钉。
不敬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手腕一翻,一道指力破空而出,直取黑衣人胸口大穴,口中笑道:“阁下偷偷摸摸藏在坑里,莫非是想捡现成的便宜?小僧与道长不过是替褚府清理鼠辈罢了!”
清品也不含糊,手中拂尘一甩,银丝如瀑布般展开,挡在身前,同时左脚脚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掌风凌厉,直劈黑衣人后心,口中喝道:“藏头露尾之辈,也敢在此撒野!道爷我这就将你擒下,好给主人家一个交代!”
黑衣人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二人的夹击。他步法诡异,似道非道,似僧非僧,身形转动间,已与二人缠斗在一处。斗笠边缘的布条在劲风中招展,遮挡住他的招式路数,使得不敬与清品一时竟难以摸清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