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款步出了会客厅,裙裾扫过青石地面,无声无息。张管家目送她背影转过回廊,才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厅中静坐的清品、不敬二人。夫人既有吩咐,他不敢有半分催促,只垂手侍立在旁,眼角余光却不住打量这两位气度不凡的方外之士。
清品眼帘微抬,目光扫过厅中梁柱,淡淡开口道:“张管家,既蒙主人家盛情相邀,我二人自无推诿之理。便劳烦你引路。”
他话音落时,不敬已站起身来,目光在厅中匾额上一扫,随即跟上清品的脚步。
张管家闻言,脸上顿时堆起笑容,躬身道:“二位高人请随小人来。”
说罢转身在前引路,脚下步子不快,恰好让二人能从容观赏院中景致。
这宅院坐落于京城腹地,此地寸土寸金,这宅院比保定何家那座闻名遐迩的富商宅邸要小巧几分。只是这小巧之中,却透着匠心独运的精巧。曲径通幽,回廊九转,虽无江南园林“小桥流水人家”的灵秀婉约,却多了几分北方特有的古朴凝重,一石一木、一砖一瓦皆摆放得恰到好处,隐合某种章法。
不敬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京城之地寸土寸金,能在此处购置如此地块已是不易,要修得这般精巧宅院,耗费的银钱怕是难以计数。这宅院的主人,身份地位定然非同小可,绝非寻常官宦富商可比。他虽不精风水堪舆之道,却也随师门长辈涉猎过一二,走着走着,只觉院中气息有些滞涩,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一般。
与不敬的隐约察觉不同,清品本就是风水一道的行家,刚踏入中院,便皱起了眉头。越往里走,他眉头皱得越紧,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不自觉地掐算起来。
二人行至东南角墙根下,只见那片青砖上生着厚厚的青苔,绿中带黑,还凝着一层暗霉,与院中其他地方的干净整洁格格不入,仿佛是特意留下的一般。清品蹲下身,指尖拂过青苔,沉声道:“此处乃青龙位,主生发之气,如今青苔覆压,霉气郁结,是为青龙受滞之象,宅中男丁怕是多有不顺。”
再往西南方向行去,那里本是坤土之位,主敦厚安宁,宜种些宽叶草木以固气运。却不料此处只种着一片杂乱无章的花苗枯枝,枝桠扭曲,毫无生机,反倒透着一股臃塞不安之意,看得人心头发闷。旁边一条引水石渠,因冬日天寒尚未解冻,渠中无水,只积着些枯叶腐土,偶有几只虫豸在其中爬行,更添衰败之气。
最显眼的是,一条青石板小径从大门直通后堂,中间毫无遮拦,寒风从门外灌入,顺着小径呼啸而过,形成一道“穿堂风”,卷着刺骨寒意嗖嗖贯穿全院,将院中本就稀薄的暖意与生气涤荡殆尽。不敬缩了缩脖子,暗自嘀咕:这般布局,岂不是将宅中气运白白泄去?
清品却并未停留,目光被院中一处空地吸引。那是一片约莫丈许见方的土坑,看形制分明是曾种着一株大松,如今松树已去,只留下一个深坑。但坑边数尺之内的地砖,却异常干净,光滑得能映出人影,显然是常有人打扫。坑沿围着一圈不规则的青石,石面被人摩挲得光润如玉,石缝之中,竟有几株忍冬藤顽强地探出头来,藤蔓缠着青石,紧紧偎着坑底残存的老树根,果如褚夫人所说已经发黑,看起来毫无生机。
二人再往西北方向走去,只见一块硕大的灵璧石稳稳矗立在那里,石身黝黑,带着天然的水痕纹路,形似猛兽蹲伏,又似天外飞来,透着一股磅礴厚重之气,仿佛自开天辟地便在此处守护着宅院。屋檐之下,东南角悬着一枚小小的铜质风铎,锈迹斑斑,早已没了往日的光亮。偶尔有寒风无力地掠过,风铎便发出“叮——嗡——”一声悠长而沉闷的颤响,那声音不似寻常风铎的清脆悦耳,反倒像是一声深远的叹息,在院中回荡不休,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相应和,更添几分寂寥。
院墙阴影之中,还藏着几盏石灯笼,形制古拙,灯盏中空,显然是未曾点亮,在昏暗的光影下,如同一只只沉默的眼睛,静静注视着院中一切。
清品站在那松坑之前,久久不语,末了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惋惜,几分沉重道:“好一个‘孤忠镇煞’的绝世奇局!”
不敬闻言,连忙问道:“道长,此话怎讲?”
清品指着那松坑道:“松性属阴,却有坚贞不屈之性,此处本是地脉交汇处,当年动土之时,怕是无意间伤了地下的老河道,导致水脉灵气外泄,更引来了煞气盘踞。那位布置风水的前辈高人,便以一株老松为桩,钉住最后一丝水脉灵气,以孤木镇煞,牺牲四周气运,换取主宅兴旺,当真是大手笔、大智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各处衰败之象,续道:“只可惜,这老松不知为何遭此大难,孤木难支,镇煞之局一破,煞气便卷土重来,四周本就残缺的气运彻底溃散,这院子也就成了彻彻底底的死局。你看那灵璧石,看似镇宅,实则是在抵挡外泄的煞气;那风铎之声,并非清音,而是煞气冲撞灵璧石所发的哀鸣。”
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的张管家,沉声道:“张管家,你再看那西北方的灵璧石,看似寻常奇石,实则是一块‘镇煞碑’,以石为碑,镇压地下煞气。此院风水,非天灾,实是人祸。若想破解此局,唯有尽快补种一株百年老松于这坑中,续上孤忠镇煞之局,方能保住主宅气运,否则不出三年,定有家宅不宁、人丁有损之祸!”
张管家听到此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忙躬身道:“多谢道长指点,小人这就去禀报主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