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脚下。
“不必了。”陆承渊收回目光,对着李景隆抬手一礼,声音铿锵,“王爷说人在,那便一定在。”
“王爷,请!”
李景隆也不再多言,转身重新钻进了车厢。
车辕上,福生扬起马鞭,清脆的鞭声划破风雪。
“驾!”
骏马长嘶一声,拉着马车缓缓驶动,从那上万兵马的簇拥之中从容驶过。
铁甲铿锵,戈矛林立,无数道目光落在马车上,却无一人敢阻拦。
车厢内,李景隆靠在软榻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仿佛外面的刀光剑影都与他无关。
而缩在角落中的朱允熥却眉头紧锁,坐立不安,预想着入宫之后将发生什么。
这时,李景隆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竟自顾自地哼起了小曲。
悠扬的歌声透过车帘,飘荡在山野之间,隐约中透着一丝极具讽刺的韵味。
混杂着风雪声,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韵味。
在肃杀的军阵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山道尽头。
陆承渊目送着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远,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猛地拉动缰绳调转了方向,转头看向身旁的陆仝,声音冷冽:“你留下!”
“在此事没有定论之前,晚风堂任何人,都不许离开栖霞山半步!”
“违令者,斩!”
话音落下,他不再迟疑,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长嘶一声,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徐辉祖看了一眼陆仝,又望了望李景隆远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催动马匹,迅速跟在了陆承渊身后。
紧接着,羽林卫和金吾卫数千精兵浩浩荡荡,向着京都潮涌而去。
陆仝率领着一千骁骑卫留在山脚,望着晚风堂所在的那片山林,眉头紧紧皱起。
凛冽的寒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
远处雪地山林中,仿佛有无数道黑影在晃动。
直觉告诉他,这片看似平静的山林之中,至少隐藏着上百名一等一的高手。
就在方才,他隐约看到,树影婆娑间,有不止一道人影闪过。
那些人影身法极快,却又像是在刻意暴露在他眼前。
陆仝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暗中下令。
命麾下兵士严守各路出口,任何人不得擅自越线半步。
以免触怒山林中的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风雪,依旧在呼啸。
一场席卷京都的风暴,似乎就要来临。
残阳如血,将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凄艳的赤金。
宫廊悠长,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
倒映着西天的晚霞,也倒映着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
李景隆身着锦袍,腰束玉带,步履沉稳。
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重锤。
他身侧的朱允熥,一身素衣,身形略显单薄。
昔日里养尊处优的吴王殿下,此刻垂着头,双手紧握成拳,像是个初次入宫的小仆役。
风过廊庑,卷起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
却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里的浓重肃杀之气。
往日里宫人内侍往来不绝的宫道,今日竟空旷得有些吓人。
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名身披玄甲的羽林卫。
手持长枪,腰悬佩刀。
头盔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走来的一行人。
他们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绷得紧紧的,显然早已得了吩咐。
见到李景隆,这些羽林卫没有了半分行礼问安的意思。
反而个个如临大敌,枪尖微微前倾,杀气腾腾。
朱允熥跟在李景隆身后,偷瞄了几眼,脚步有些发虚。
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正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早已浸湿了衣领却浑然不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羽林卫身上散发出的寒意,那是属于沙场的、淬过血的戾气。
时隔数月,再次踏入这座皇宫,朱允熥只觉得恍如隔世。
曾几何时,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御花园的秋千,文华殿的书案,乾清宫的暖阁,处处都留着他的足迹。
那时的他,还是父皇膝下听话懂事的孩童。
是皇爷爷常常嘘寒问暖的对象。
可如今,一切已如过眼云烟。
这座皇宫,本就该是他的家才对。
但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脚下的青石板,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
两侧的宫墙,像是一双无形的巨手,正缓缓收拢,要将他困死在这里。
这皇宫,哪里还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帝王居所,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巨大陷阱。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再也别想安然走出去。
可是凭什么?!
朱允熥的牙齿突然狠狠咬着下唇,一丝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清醒一些。
凭什么朱允炆能坐在那张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
凭什么他朱允熥,只能像个罪人一样,被押解着踏入这座本该属于自己的宫殿?!
皇爷爷的偏爱,朝臣的拥护,与生俱来的名分
明明这一切,都该是他的!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遏制的不甘与怨恨,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狂滋生。
他的后背,虽已被冷汗浸透,紧张得浑身发颤。
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却渐渐迸射出浓烈的恨意,几乎要将眼眶灼穿。
李景隆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自然察觉到了身后朱允熥的异样,却没有回头。
他只是微微侧耳,听着身后传来的甲胄摩擦声。
陆承渊带着几十名亲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锵——”“锵——”
玄甲碰撞,声声入耳,像是催命的鼓点。
又像是在预示着,前方那座奉天殿内,早已暗藏了刀光剑影,杀机四伏。
这条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奉天殿那高大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朱红的殿门大开着,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大殿。
但殿内的景象,却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御座之上,端坐着朱允炆。
身着明黄色龙袍,头戴十二章纹冕冠。
面色冷峻,眉眼间满是威严,只是那紧抿的唇角,却似乎泄露了他心底的焦躁。
御座之侧,吕后端坐凤椅。
一身华贵的凤袍,头戴珠冠,目光阴鸷,正死死地盯着殿门口。
殿中两侧,文武百官分列而立。
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的御史们
一个个身着朝服,神色肃穆,却又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
他们的目光,在李景隆和朱允熥身上来回逡巡。
带着探究,带着忌惮,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看到这一幕,李景隆心中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这哪里是什么议事大殿,分明是一场精心筹备的审判大会!
审判的对象,就是他李景隆,还有他身后的朱允熥!
他挺直脊背,目光如炬,直视着御座之上的朱允炆。
阔步走到大殿中央,然后躬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臣李景隆,见过陛下,见过太后。”
向朱允炆行礼时,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臣子应有的恭敬。
可轮到吕后时,他却只是微微躬身,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仿佛眼前的凤椅之上,空无一人。
对于朱允炆,他心中多少还残存着一丝昔日的情谊。
可对于这位吕后,他只有彻头彻尾的不屑。
一个后宫妇人,却偏要插手朝政,搅弄风云。
当真以为这大明朝的江山,是她可以随意摆弄的么?
朱允熥也跟着走上前,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弟见过皇兄,见过太后。”
他的头垂得更低,不敢去看御座上那两道冷冽的目光。
仿佛只要低下头,就能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来人!拿下!”
就在朱允熥的话音刚落,还未直起身的刹那,一声尖利的公鸭嗓,突然在殿内炸响。
说话的是庞忠,朱允炆身边最得宠的太监,自然知道朱允炆心里在想什么。
他尖着嗓子,脸上带着一丝阴恻恻的笑意,伸出手指,直指朱允熥。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侧的屏风之后,立刻冲出来几名御前侍卫。
他们身形矫健,动作迅猛,如狼似虎地扑向朱允熥。
二话不说,就要将他反剪双臂押起来!
“皇兄!你听我解释!”
朱允熥脸色煞白,瞬间慌了神。
他猛地挣扎起来,双臂用力挥舞,想要挣脱侍卫的钳制。
“放开我!我没有私藏军械!”
“我没有想要谋反!这是污蔑!是陷害!”
可那几名御前侍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力气大得惊人。
他们根本不理会朱允熥的辩解,手上的力道越发沉重,作势就要将他狠狠按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放肆!”
一声怒喝,陡然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景隆突然身形一动。
他原本站在原地,仿佛一尊岿然不动的山岳。
可此刻动起来,却快如闪电!
只见他手腕一翻,掌风凌厉,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砰!”“砰!”“砰!”
几声闷响接连响起。
那几名御前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已经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
殿内的朝臣们,见到这一幕,瞬间炸开了锅!
“哗——”
惊呼声此起彼伏。
吏部尚书吓得脸色发白,猛地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礼部侍郎。
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些平日里和李景隆有些交情的官员,此刻更是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生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波及。
眨眼间,大殿中央,竟空出了一片不小的区域。
而李景隆则身形笔直的站在正中央,冷冷的看向了站在朱允炆身侧的庞忠。
眼中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敢直视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