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时间长了,背地里,也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说她是石女。
天生情感缺失。
没有心。
说她不喜欢男生,喜欢女生。
不然为什么连课堂作业的合作上都从来不找男生,而只找女生?
说她其实早已经被社会上的某个老板给包了。
这才在学校里做出一副谁都不近的样子。
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
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言语,找不到源头,甚至都找不到明确的传播方式,却总能莫明其妙地让她知道。
唐小篆没有不解,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
或者那些人说她天生情感缺失,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但之所以没有不解愤怒和难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得益于她有一个书法家的父亲。
书法家这个身份很神奇,会收藏很多书法作品。
有钱的,收藏真作品。
没钱的,收藏假作品。
有钱没钱,不影响收藏作品。
而真作品也好,假作品也罢,不影响作品上的那些内容,是真的。
唐小篆和她的哥哥唐楷,自小便是在那些书法作品的包围中长大。
三岁的时候,别家小孩嘴里念的是一二三四五,而她嘴里念的是:
“誉满天下者,谤亦随之,何也哉?子曰:无誉者无名也,谤无名,不如谤有名。”
及长,也就是四岁五岁六岁的时候,别家小孩正玩泥巴玩得痛快,而她已经把毛笔当自己的泥巴,在地板上墙壁上椅子上,各种地方,歪歪扭扭地涂抹着:
“行正,而人非之,有乎?”
“子曰,有。”
“问其故。”
“子曰,身正而日影斜,身正而水影畸,此亦有之,此常有之,故知影之斜畸否,不在身,而在日与水也。”
就是这些书法作品上的句子,让她自小便懂得很多,让她长大后“不浪漫”。
也同样是这些句子,让她面对学校里的一些非议和谣言的时候,淡然一笑,不作任何辨解。
她不在乎那些谣言,那些谣言就伤不了她。
能伤害一个人的,永远都是那个人自己在乎的东西。
她从来都很冷静。
而就这样的一个她,唐小篆自己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不冷静。
她会象学校里那些她看不起的男生一样,在毫无认识和了解的情况下,对着一个人“表白”。
诚然,她没有表白。
但那个行为和表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甚至可以说,那个行为比表白更过分,更大胆。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唐小篆的心也还是怦怦乱跳的,然后脸和耳朵也是热热的。
不过……
或者,并不是好看。
虽然父亲收藏的只是伪作,但却依然价值不菲。
而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唐小篆仿佛看到了那幅行书的原作。
然后她直接就失去了思考,开始向那个身影走去……
一边摩挲着手中的小石块,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唐小篆的思绪如潮水一般漫延。
就象她拒绝学校里的那些男生一样。
拒绝得非常干脆,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以一种最不会伤害她的方式。
以一种,飘逸如那幅天下第一行书的方式。
父亲说过,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只是遇上,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想到这里,唐小篆的嘴里不自觉地就挂起了一丝笑意。
当那笑意,在她那清冷的面庞上绽出的时候,就象是有人把一个小花篮,挂在了弯弯的月亮上面。
很美。
甚至是极美。
只是并无人欣赏。
唐小篆自己看不到。
乔颖则是在专心地构筑她的断章,以及在一个个断章之间,连起乐行。
笑意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然后那月亮又恢复了清冷。
安海市很大。
其实,就算见着了,又能如何呢?
第一次遇见,她还能大胆地走过去。
第二次遇见,她连走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假如真的遇见了,唐小篆觉得,她应该会第一时间躲藏起来的。
所以,就算非常非常想看那个人,真的遇到了,她也只会是远离。
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性格根深蒂固,不容更改,唐小篆心里的悲伤如春天里的草籽,开始发芽,并很快地长满了漫山遍野。
也可能是,乔颖此时此刻所弹的曲子,太过应景了些?
一些句子,沿着乔颖所奏的乐曲,沿着悲伤的方向,在唐小篆的思绪中流淌。
无需修改,自然成行。
乔颖的弹奏在继续,唐小篆的悲伤在继续,于是那些在思绪中流淌的句子也在继续:
……
“小篆,小篆?”
唐小篆回过神来的时候,是乔颖坐在琴凳上,转过身来看着她,也叫唤着她。
“颖姐。”
唐小篆脸上有一种未能掩饰的慌张。
乔颖站起身来,慢慢地,来到唐小篆的身边,然后,更慢慢地,围着她打转。
“小篆,你不对劲!”
突然,她凑近着,对唐小篆说道。
唐小篆没有辩解。
她轻轻地垂下眼眸,
脸颊,耳朵,却是慢慢地红了起来。